她空洞的灰眸,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有了一瞬間的聚焦,有一絲解脫,一絲茫然,最終,歸于徹底的虛無。
似感慨,似慰藉。
像是在感慨不同時間下,相同奇異之人接受了不同的命運,也像在回顧自己無趣的、被當成借命之人的一生。
白素衣沒有表情的臉上,嘴角輕輕上勾,最后說:“再見了,不知名的小道士。”
沒有慘叫,沒有掙扎。
白素衣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任由火焰吞噬著自己。
陸離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他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蓄勢待發的鬼氣和灰芒飛快消散。
劇烈的疲憊和虛弱如同潮水般瞬間將他淹沒,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但他沒有倒下,依舊強撐著身體,看著這生于父母獻祭的悲哀,死于借完陽壽悲劇的白素衣的最后結局。
他已經明心見性的心里,感到了無形的細線被什么力量剪斷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自己和這白素衣的陰緣糾纏,到此為止了。
陽光繼續無情地灼燒著,加速著那焚化的過程。
短短幾十秒,秋千上只剩下一個人形的、由灰白紙灰構成的殘骸輪廓。
一陣微風吹過,那輪廓便被吹散。
點點紙灰如同黑色的雪,在溫暖的陽光中盤旋、飛舞,最終緩緩的飄向陸離。
陸離似有所悟,從破舊的道袍袖口里掏出了自己那玄學四件套之一的“白紙”。
紙灰像是找到了歸宿,立即和這白紙開始融合,奇異的力量開始塑造這一疊便宜的白紙。
陸離的視野里似乎看見那空洞的灰眼少女,用她笨拙、難看的書法,在這白紙上涂涂改改。
呈現在陸離眼中的是一本整體素白色的“書籍”,它的每一頁都似乎有被火焰灼燒過的痕跡。
最后,書的封面上留下了三個難看的字,上面寫著……
《白素衣》。
陸離沉默了一會,撕下書頁的一角,他立刻就感到被無形的力量影響著自己的灰瞳。
他的陰陽眼視野里,被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素白色,被素白之色盯上的青石地磚,表面立刻涌出紙屑,微風一吹,這地磚肉眼可見地就比它兩旁的地磚矮了一小截。
感覺到枯竭的鬼氣又被自己的精氣神榨出一大團,陸離趕緊合上書籍,撕下的一角也化作紙屑鬼氣,再次融入了這《白素衣》里殘缺的一角。
隨著白素衣最后一絲灰燼融入書里,那些散落在角落、早已失去活性、代表普通仆人的紙人殘骸,也在這陣風中無聲地化為了更細的塵埃。
整個白家老宅,仿佛卸下了沉重的枷鎖。
結束了。
陸離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他感覺自己五臟六腑火辣辣地疼,眼前陣陣發黑,扶住旁邊一棵枯死的樹干才勉強站穩。
自己付出的代價巨大,道袍里的鬼氣徹底干涸,精氣神損耗嚴重,黃泥毛筆佛光熄滅不知何時能復燃,大病一場已是必然。
但…值得嗎?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一步,艱難地把自己挪出這片白家主宅。
陽光照在他那件破舊道袍上,照在他蒼白卻平靜的臉上。
他沒有回頭。
身后,只有一片在陽光下寂靜的廢墟,和風中盤旋的、最后幾片黑色的紙灰,仿佛在無聲訴說什么荒誕的故事。
白素衣,這個誕生于人性的黑暗和貪婪、承載著悲哀與空洞,最終又歸于灰燼的紙中少女,就此徹底消散于天地之間。
而自己為此付出這么慘烈的代價,值不值得?
陸離搖頭對著自己的道心自答:
“道之所在,行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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