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轉身,對著陸離微微頷首:“走吧。”
兩人一前一后,走下濕滑的山路,重新回到那棟紅磚水泥,門口紅豆苗生機勃勃的老屋。
屋內,兩人站在空寂的堂屋里,誰都沒有先開口。
最終,還是李修遠打破了沉寂。
他靠在門框上,目光落在門外,聲音低沉而飄忽,像是在問陸離,又像是在問自己:
“我和她的因果,終于……還是斷了嗎?”
陸離站在他對面,灰眸透過雨幕望向遠方,聲音平淡卻篤定:“是的,從我們第一次相遇開始,冥冥之中,或許已有定數牽引至此。”
李修遠聞,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帶著點苦澀和自嘲的笑容,搖了搖頭:
“道士,你也不必太過篤信什么因果定數之說。
我們的相遇,不過是山野路邊的一次偶然,我們能成為…”
他似乎在斟酌用詞:“…能成為朋友,并肩走過這一程,也并非什么因果注定,只是…恰逢其會罷了。”
陸離淡淡道:“是啊,過程或許只是恰逢其會的偶然,但結果,卻是必然的。”
他的目光落在李修遠腰間的香囊上,意有所指:“因為你早已逆轉因果,強行包庇了她八年,這份業,總要有人來了結。
無論是我,還是別人,終歸會有這么一天。”
李修遠坦然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抹近乎灑脫的神情。
他雙手合十,低誦了一句梵語,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無悔: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佛如是,我亦如是。”
他頓了頓,目光清澈地看向陸離,補充道:“做了,認了,不悔,后果,貧僧一肩承擔便是。”
陸離看著他眼中那份坦然與無悔,一時無。
他感受到道袍內溫養的鬼氣在和尚此刻無意識散發的佛光籠罩下,恢復得異常緩慢。
同時,他也清晰地感覺到,此刻的和尚,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去消化這遲來了八年的告別,去舔舐那被再次撕開,又終于開始愈合的傷口。
陸離不再多,他拿起靠在墻邊的黑紙傘,對著李修遠說:
“和尚,我得走了,去找那個被吸走鴻運的人了。”
李修遠也從思緒中回過神來,他雙手合十,對著陸離行了一個鄭重的佛禮,聲音溫和而真誠:
“南無阿彌陀佛,愿道友此行,善緣相隨,晦氣消散,一路順遂,諸事吉祥。”
陸離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份祝福。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和尚的臉,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迷茫之色并未完全散去,眼底深處殘留悲傷。
佛光依舊精純,腰間的“紅豆念珠”虛影也依舊環繞,但那顆曾經通透的“鏡心”,此刻卻如同蒙上了一層再也拂拭不去的塵埃。
陸離在心中輕輕搖頭:‘這和尚,離覺悟成佛,怕是更遠了啊……’
“保重。”
陸離最后只說了兩個字,便不再停留。
撐著那把黑紙傘,轉身縹緲地走出了和尚的家門。
細雨如絲,青石板路濕漉漉地反射著天光。
陸離的身影在狹窄的巷子里漸行漸遠。
就在他即將拐出巷口時,腳步突然一停。
他側過頭,灰瞳瞥了一眼門口那幾株在細雨中紅豆累累的藤蔓。
下一刻,漆黑的鬼發無聲從陸離的袖口探出,精準無比地纏繞上藤蔓間幾串最飽滿,顏色最紅艷的紅豆豆莢。
輕輕一摘。
豆莢無聲無息地落入陸離的掌心,之后被鬼發扯開,紅豆掉落,入手溫潤,帶著雨水的涼意。
隨后,陸離將它們塞進了自己道袍的口袋里。
這是陸離幫助他們的“報酬”,也是得了結的“因果”。
和尚那個狀態,大概是忘了給了。
沾上現在我現在晦氣纏身的因果,和尚和路家三口都得用半條命來還了。
黑傘在巷口一轉,青灰色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江南小鎮的煙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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