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里,剛才還喧鬧的外間早已重新安靜。
水仙與昭衡帝挪去了暖閣用晚膳,昭衡帝吃不進什么東西,只用著水仙今早親自去小廚房熬的雪梨湯。
雪梨湯清甜,令他心中煩躁逐漸沉靜。
水仙一直在他身邊陪著他,馮順祥將內室留給他們,自己則親自在外間守著,一旦有什么吩咐,馮順祥幾乎將存在感放到最低,將事情都辦妥都不會讓兩位主子注意到他。
直到,昭衡帝低聲喚著馮順祥的名字,將人喚了過來。
“都處置了?”
昭衡帝沒有明,但馮順祥知道他在說什么。
“太后娘娘已經被送回慈寧宮,其余的都交由了宗人府去處理。”
馮順祥說的,是將端親王廢為庶人的事情。
昭衡帝緩緩放下了白瓷勺,清甜的雪梨湯此時也有些用不下去了。
處置生母與胞弟,縱然他們罪有應得,于他而,亦非快事,反而像是親手剜去了身上一塊早已腐爛發臭,卻終究相連的血肉。
“仙兒。”
他不自覺喚到,話都已經出了口,昭衡帝才察覺到自己喚出了水仙的名字。
“臣妾在。”
水仙輕輕應了一聲,靠得他更近些,她抬手握住昭衡帝隨意地放在桌上的手,聲音溫柔似水。
“皇上累了,早些安歇吧。”
她的靠近帶著清雅的、熟悉的馨香,驅散了他心身的冷寂。
昭衡帝閉上眼,感受著她柔軟手心的溫度和暖意,許久,才緩緩開口。
“今日之事,端親王他發難突然,未料到你竟能如此及時反擊。”
水仙想起端親王入宮前的混亂,她聲音平靜,如同在訴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臣妾或許提前預料到了。”
昭衡帝倏然睜眼,側頭看她。
水仙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坦然道:“碧落的確是臣妾所派。”
她道出了實情,“畢竟當初是臣妾讓碧落入府的,如今碧落有難,臣妾定然要營救她。”
端親王無論攔沒攔住周硯和碧落,水仙都有準備。
一旦周硯難以逃脫,水仙早就告知過周硯。
若事不可為,無法安全救出碧落,便不必強求,可故意露出些與登第客棧相關的破綻給端親王。
水仙雖與端親王只有幾面之緣,但她深知端親王的驕傲與輕敵,只要讓端親王看見有人帶著碧落進了登第客棧,他定然會像一個聞到肉味的狗一般,迫不及待地入宮告狀。
“皇上,臣妾本不欲害那人,臣妾也并非喜好算計之人。”
“只是……此前端親王當眾欺辱舍妹水秀,雖未讓其失身,但女子名節何其重要……他如此肆無忌憚,臣妾身為長姐,若不能為她討回公道,還有何顏面立于這世間?”
水仙垂眸,聲音里帶上了些許澀意,她選擇坦誠,如今正是昭衡帝對她的容忍度達到最大的時候。
提及水秀受辱之事,昭衡帝眼神一暗,心中那點因她算計而產生的最后一絲微妙感也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掩飾的憐惜與體諒。
“朕明白。”
他沉聲道,“是朕疏忽,未能好生約束于他,讓你與水秀受委屈了。”
昭衡帝伸出手,將她扶起。
水仙站穩后,昭衡帝并未將手直接收回,而是拉著水仙坐進他的懷里。
昭衡帝環抱著她,龍涎香與清雅的蘇合香逐漸混合。
水仙完全坦誠后,昭衡帝還與她如此親密,足以證明昭衡帝心中的態度——
他,并未怪她。
靠在他堅實溫暖的懷抱里,水仙心中掂量著、衡量著。
水仙仿佛行走在刀刃上的舞者,她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會跌倒摔得粉身碎骨,她能做到的,只有試探再試探,然后一步步地走下去。
她沉默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抬起眼望入他深邃的眼眸。
水仙似是不確定,語帶遲疑,但她還是說道:
“還有一事……碧落拼死帶回的消息,不止于溫嬪娘娘被構陷。”
昭衡帝眸光一凝,他什么都沒說,可環在她腰間收緊的手,暴露了他不甚平靜的心緒。
“碧落說,端親王曾多次酒后向她炫耀……他,曾染指過溫嬪娘娘。”
空氣安靜了。
昭衡帝起先屏住了呼吸,似是在反復思量水仙所說之話其中蘊含的意義。
幾秒鐘以后,昭衡帝呼吸沉沉,氣息紛亂,胸膛更是上下起伏。&l-->>t;br>水仙的話,不僅坐實了端親王對溫嬪的覬覦,更揭露了他令人發指的悖逆!
他竟敢褻瀆先皇妃嬪,并引以為榮,與身邊人炫耀?!
昭衡帝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冰冷駭人,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了水仙的纖腰,他的眼底翻涌著滔天的殺意!
先前因兄弟鬩墻而產生的那一絲微弱的不忍,此刻徹底被怒火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