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晚膳,設在溫暖的偏廳里。
菜肴精致,氣氛卻微妙得很。
昭衡帝與水仙并肩而坐,對面是神色沉郁的太后,以及被安排在旁邊小桌上,由嬤嬤伺候用膳,卻依舊不安分的承哥兒。
婉妃則坐在稍遠些的位置,低眉順眼,卻豎著耳朵捕捉著每一絲動靜。
昭衡帝先開了口,語氣還算溫和。
他先是問候了太后的飲食起居,然后仿佛不經意般提起:“母后,朕近日翻閱宗譜,見安林郡王家有個七歲的孩子,據說聰慧伶俐,性情也溫和,還有平鄉侯的幼孫,今年五歲,生得玉雪可愛,聽說極是懂事知禮。”
“母后若覺得宮中寂寥,想有個孩子在身邊熱鬧些,朕看從那幾家擇一兩個乖巧的過來,陪伴母后,倒也不錯。”
這話一出,太后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手中的銀箸擱在了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皇帝這是什么意思?”
太后聲音冷硬,帶著明顯的不悅,“是覺得哀家老糊涂了,連自己嫡親的孫兒都養不好?還是覺得翊瑞的孩子,身上流著哀家的血,卻不配留在哀家身邊?不配留在這皇宮里?”
昭衡帝微皺眉心,語氣也隨之轉冷。
“母后明知朕并非此意。朕是擔憂母后的鳳體。”
“時疫方愈,最忌勞心勞力。承哥兒年紀小,精力旺盛是好事,但他性子頑劣,朕是怕他不知輕重,擾了母后的清凈,讓母后不得安心靜養。更何況”
他目光銳利地掃了一眼正偷偷把不愛吃的青菜丟到地上的承哥兒,“朕更恐他這般行徑,帶壞了永寧和清晏、清和。”
“你!”
太后氣結,胸口劇烈起伏,眼看就要發作。
就在這時,水仙適時地柔聲開口,緩解了緊繃的氣氛。
她先是對著昭衡帝,語氣溫和。
“皇上,您的心意臣妾明白,您是擔憂太后娘娘鳳體未愈,過度操勞于康復不利。”
隨即,她轉向太后,目光誠摯,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
“太后娘娘,皇上也是一片孝心。世子殿下身份貴重,血脈純正,由您親自教導,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只是……”
她露出些許為難的神色,“臣妾瞧著世子殿下天性好動,精力充沛,慈寧宮雖莊嚴華美,但殿宇深深,規矩也多,對于活潑的孩子來說,確實有些拘束了。”
“若能有個更開闊些的地方,讓世子殿下得以盡情跑動玩耍,釋放天性,于太后娘娘您的靜養,于世子殿下的成長,豈不是兩全其美?”
水仙看太后似是陷入沉思,便低聲道:“前兩日裴濟川太醫來請平安脈時還特意叮囑,說太后娘娘此次病體損傷元氣,最緊要便是靜養二字,切忌憂思勞神,需得安心休養一段時日,方能穩固根基。”
她將裴濟川這位曾救太后于時疫的太醫抬出來,分量頓時重了許多。
太后聽著水仙這一番話,句句聽起來都是在為她著想,為她身體考慮。
她看著水仙那張平靜柔美的臉,心中的感受復雜難。
這個女子,間接導致了翊瑞的敗亡,是她心中一根刺可她又確實在時疫中出了力,裴濟川的藥方也確實救了她。
此刻,她說話的語氣內容,都比皇帝那冷硬的,帶著明顯厭惡的話語要中聽得多,也……更符合她此刻疲憊不堪的心境。
太后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但依舊沒有松口。
就在這僵持不下,氣氛再次變得微妙之際,一直在旁邊小桌上吃得滿桌狼藉,被嬤嬤看得不耐煩的承哥兒,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他猛地從凳子上跳下來,像個小炮彈一樣沖到了主桌前,一把抱住太后的腿,一邊哭一邊跺腳:
“皇祖母!宮里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悶死了!我要出宮!”
“我要去行宮玩!那里有山,有水,還能騎馬!比這個破皇宮好玩一千倍!我要去行宮!”
他嚷嚷得又響又亮,帶著孩子特有的蠻橫。
太后正心煩意亂,被承哥兒這么一鬧,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她本就因皇帝的話而心氣不順,此刻見孫子如此不懂規矩,在帝妃面前大吵大鬧,更是覺得顏面盡失。
她厲聲呵斥:“承哥兒!放肆!誰教你的規矩?在皇上和皇貴妃面前也敢如此無狀!還不快閉嘴!”
承哥兒平日里在端親王府和太后宮中都是被千依百順的,何曾受過這般當眾嚴厲的訓斥?
他愣了一下,隨即更加委屈,撒潑打滾起來,不僅哭聲震天,還用力推搡近身想要勸阻他的嬤嬤,那嬤嬤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反了!”
太后氣得渾身發抖,看著在地上打滾,毫無體統可的孫子,想到他死去的父親,又是心痛又是憤怒,情急之下,抬手就在承哥兒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你再鬧!再鬧哀家就重重罰你!”
她這一下其實并不重,更多的是氣憤以及對承哥兒的無奈。
可承哥兒哪里受過這個?
他簡直不敢相信最疼他的皇祖母竟然會打他!
他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嚎,整個人躺倒在地,四肢亂-->>蹬,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嘴里還不住地喊著:“壞皇祖母!打我!我要娘嗚嗚我要出宮!我要去行宮!”
場面一時間混亂不堪。
太后看著滿地打滾的孫子,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捂著胸口,臉色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