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正好,鳳駕儀仗直往皇宮西側的冷宮而去。
與冷宮固有的陰森破敗截然不同,今日的皇后鑾駕格外莊重威嚴。
明黃色的華蓋,訓練有素的宮人,以及端坐于鳳輦之上,身著正紅色鳳紋吉服,頭戴鳳冠的水仙,無不彰顯著中宮之主的赫赫威儀。
冷宮管事太監早已得信,領著所有尚且能行動的宮人跪伏在宮門內外,迎接鳳駕,個個噤若寒蟬。
水仙并未直接去往劉思敏的居所,而是先在冷宮主殿略坐了坐,聽取了管事太監戰戰兢兢的稟報,詢問了所有被貶黜至此的妃嬪、宮人的大致情況。
“本宮今日前來,一為體察,二為宣旨。”
水仙聲音清越,在空曠破敗的殿宇中回蕩,“皇上仁德,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縱使身處冷宮,亦是人命。”
“自即日起,冷宮分例酌情提升,飲食需保證潔凈溫熱,四季衣物被褥按時更換添置。若有病痛,可定期延請醫官診治。”
她目光平靜地掃過下方那些形容枯槁,眼神或麻木或驚疑的面孔。
“爾等雖身負罪責,然皇恩浩蕩,望爾等靜思己過,安分守己。”
這番舉動,并非耀武揚威,而是堂堂正正的仁政。
以皇后之尊,行體恤之事,無論落到誰耳中,都挑不出錯處,只會贊頌中宮賢德,胸襟廣闊。
宣布完旨意,水仙起身,在宮人的簇擁下,緩步巡視這冷宮院落。
她步履從容,仿佛行走在御花園中,而非這片象征著絕望的土地。
行至一處尤為破敗的宮室前,水仙腳步微頓。
這里,正是劉思敏的囚禁之所。
“此處住的是……”
水仙似是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管事太監連忙躬身回答:“回娘娘,是……是廢后劉氏。”
水仙點了點頭,神色無波無瀾,吩咐道:“將新撥下來的被褥與應季衣物,送一份進去。”
她聲音淡淡,“雖說是廢后劉氏,德行有虧,但皇上仁厚,念其曾為中宮,亦不忍其過于凄惶。本宮身為皇后,更當體恤圣意,一視同仁。”
她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透過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傳入了室內。
話音甫落,那扇緊閉的房門猛地從內被拉開,發出一聲刺耳的巨響。
劉思敏站在門內,依舊是那身灰色的粗布衣裙,面容因長期的怨恨與煎熬而顯得格外憔悴刻薄。
唯有那雙眼睛,此刻燃著熊熊烈火,死死地盯在水仙身上。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水仙袖口隱約露出的,與昨日那封信封極為相似的紙張一角時,她瞳孔驟然緊縮!
一個可怕的,讓她無法接受的念頭閃過腦海里。
她的信!皇上不僅沒有看,甚至可能……將它交給了水仙!
這個她最憎惡、最嫉妒的女人!
“是你!”
劉思敏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和滔天的恨意,“你看過了?!你看過那封信了?!”
水仙緩緩轉過身,正面迎上她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
與劉思敏的激動失態相比,水仙從容地如同山巔靜立的雪蓮。
她的目光平靜無波,甚至還帶著仿佛看跳梁小丑般的憐憫。
“本宮執掌鳳印,協理六宮。”
水仙開口,聲音平穩,卻字字如冰珠落玉盤,帶著身處高位的威壓,“查看一些無關緊要的舊物,厘清宮闈瑣事,有何不可?”
她甚至沒有承認或否認是否看過信的內容,但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比任何直接的嘲諷都更具殺傷力。
這無聲的宣告,徹底碾碎了劉思敏心中最后一點關于舊情,關于自己在昭衡帝心中還有一絲分量的可憐幻想。
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所有的算計,所有的期盼,在對方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擊。
極致的憤怒與絕望,在她胸腔內翻涌。
水仙卻不再看她那因極度情緒波動而扭曲的面容,不再理會她那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眼神。
她從容不迫地轉過身,在宮人的簇擁下,沿著來路緩緩離去。
鳳袍的裙裾曳過荒蕪的地面,未曾沾染半分塵埃。
身后,是劉思敏死死盯著她背影,因極致的沖擊而控制不住渾身劇烈顫抖的身影。
受此奇恥大辱,劉思敏殘存的理智徹底崩斷。&lt-->>;br>回到那間冰冷的囚室,她如同困獸般來回踱步,眼中閃爍著瘋狂而狠戾的光芒。
水仙的羞辱,昭衡帝的無情,將她逼到了絕境。
既然他們不讓她好過,那誰都別想好過!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她狠狠攥拳,必須動用那枚埋得最深,也是她在這深宮里最后能動用的棋子了。
那是德貴妃身邊一個極得信任的心腹丫鬟,名叫秋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