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并非是一片田地,此時正值插秧時節。
昭衡帝卷起錦袍的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親自帶著剛睡飽的清晏和清和下到田邊。
兩個小皇子起初看著渾濁的泥水和小小的秧苗-->>,都有些嫌棄,踟躕不前。
昭衡帝沒有斥責,只是指著遠處田中正彎腰勞作的農人,對兒子們溫聲道:“你們看,那些人從日出忙到日落,面朝黃土背朝天,汗水滴進泥土里,才能種出我們每日吃的米糧。”
“你們是皇子,生來尊貴,但更該知道,這碗中每一粒米,皆來之不易,飽含汗水與艱辛。”
說著,他竟真的脫下鞋襪,挽起褲腿,赤腳踩進了微涼的泥水中。
動作雖有些生疏,卻極為認真,接過莊頭遞來的秧苗,一株一株,仔細地插入水中,很快雙手乃至衣袍下擺都沾滿了泥濘。
清晏和清和看著父皇都下去了,互相看了一眼,終于也鼓起勇氣,在太監的小心攙扶下,戰戰兢兢地踏入田邊淺水處。
小小的他們學著父皇的樣子,笨拙地擺弄起秧苗,很快也弄得小臉上,衣服上都是泥點,卻漸漸覺出了些趣味,咯咯笑了起來。
水仙坐在田埂邊的樹蔭下,永寧乖巧地偎在她身邊。
她指著田中那父子三人十分狼狽卻異常和諧的身影,對女兒輕聲說:“永寧,你看。你父皇是天子,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可他依然愿意俯下身,踏進這泥濘之中,親身去體會農人之苦。”
“你要記住,這天下江山,不是僅僅坐在高高的龍椅之上,發號施令就能治理好的。需得知道民間疾苦,懂得民間艱難。”
永寧眨著大眼睛,似懂非懂。
她看了許久,忽然掙脫水仙的手,邁著小短腿跑下田埂,掏出自己的小帕子,踮起腳,努力去擦昭衡帝額角滾落的汗珠,以及他臉上被濺上的泥點。
昭衡帝一愣,低頭看著女兒認真又費勁的小模樣,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夕陽普照的田埂間,那笑聲暢快而開懷,驚起了不遠處樹梢的雀鳥。
他干脆一把將永寧高高舉起,讓她坐在自己沾滿泥漿的肩頭。
陽光下,泥點濺在他華貴的衣袍上,他卻毫不在意,笑容燦爛得如同最普通的,因兒女繞膝而滿足的父親。
水仙靜靜望著這一幕,心中那堵冰墻,似乎又在不知不覺間,悄然融化了一角。
若沒有那些關于子嗣的猜忌,就這樣看著孩子們在父親的陪伴下,慢慢認識這個世界,健康快樂地長大……
這樣的日子,平淡卻真實,似乎……也并不壞。
昭衡帝陪著女兒玩,兒子們卻不干了,拽著他的褲腿好像就要往上攀。
一時間場面更加混亂了,昭衡帝一方面要保證孩子們的安全畢竟清和、清晏才剛學會走路不久,田間泥濘濕滑,雙生子不時就坐一個屁股墩。
更不用提他們身上看似精致,卻如同浸過泥水的長袍。
昭衡帝一邊保障他們的安全,一邊趁著空隙朝著樹蔭下的水仙看了一眼。
遠遠的,他似是看到水仙沖著他揚起了淺淺的笑意。
昭衡帝也回以她微笑,舉起永寧的小手沖著水仙的方向擺了擺手。
——
傍晚時分,馬車停在了城西的登第客棧后門。周硯與銀珠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雅間內布置清雅,銀珠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家常小菜,手藝竟出乎意料地好。
席間,她與周硯互相為對方布菜、斟茶,動作自然流暢。
周硯時不時低聲與她交談兩句,目光柔和。
水仙看著,這是她從未在銀珠臉上見過的,浸潤在平淡幸福中的柔和光彩。
周硯向昭衡帝與水仙匯報客棧近況,語氣沉穩:“托皇上、娘娘新政的福,客棧近來雇了三位脫了賤籍的伙計。”
“一位原是城中錦繡閣的賬房先生,因東家犯事被牽連,罰沒為奴,前些日子才得以脫籍。”
“一位是南城點心鋪子的廚娘,丈夫賭輸了家產,將她賣入賤籍抵債,她咬牙做了五年苦工,才攢夠銀子為自己贖身。”
“還有一位是繡娘,原本在繡坊是頂尖的好手,因不愿給坊主做妾,被尋了錯處打發出來,失了生計。”
水仙聽得認真,問:“他們在此做工,可還遭人歧視白眼?”
周硯搖頭,神色間帶著幾分篤定:“起初確有少數客人挑剔,語間多有輕視。”
“但我們客棧立了規矩——來者是客,我們盡心招待。但若有人無故出侮辱,欺壓伙計,無論身份高低,本客棧恕不接待。”
周硯抿了一口酒,自豪道:“如今這條規矩傳開,反而贏得不少正直士紳的稱贊。據草民所知,城中已有七八家商鋪開始效仿此法。”
銀珠在一旁輕聲補充,語氣里帶著欣慰。
“那位繡娘蘭姐,前日接了單大生意,是給城南李員外家的小姐繡制出嫁的嫁衣。”
“工錢豐厚,足夠她養活家中老母和年幼的弟弟了。她前日領了定金,躲在房里哭了一場,對我說,從沒想過,不僅脫了賤藉,還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手藝吃飯,養活家人。”
水仙靜靜地聽著,握著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緊。
一股溫熱的暖流,悄然從心底深處涌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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