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昭衡帝對著滿桌珍饈,毫無胃口。
馮順祥小心翼翼布菜,他卻只夾了兩筷子就放下了銀箸。
“乾清宮那邊,”昭衡帝忽然開口,“午膳用了嗎?”
馮順祥忙道:“回皇上,剛有人來報,娘娘用了大半碟糯米藕,進了一碗銀耳羹,半碗米飯。比前兩日……多用了一些。”
昭衡帝緊繃的下頜線,幾不可察地松了一分。
他重新拿起筷子,夾了片鱸魚,送入口中。
咀嚼片刻,忽然道:“明日再做糯米藕,她喜歡就多做。”
馮順祥躬身應下:“是。”
昭衡帝低頭用膳,動作慢而穩。
只是那一直緊皺著的眉心,終于舒展了些許。
——
子時過半,乾清宮一片寂靜。
水仙白日里用了安神藥,本已睡下,卻被窗外一陣極細微的響動驚醒。
她睜開眼,黑暗中,能聽見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聲。
“銀珠。”她輕聲喚。
守在外間的銀珠立刻撩開帳幔進來:“娘娘?”
“外面什么動靜?”
銀珠臉色有些凝重,壓低聲音:“方才小理子擒住一個在宮墻外鬼祟窺探的小太監。”
“人已經扣下了,從他懷里搜出這個”
她雙手呈上一物。
水仙坐起身,借著窗外透進的月光看去。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佩。
玉佩不大,雕刻著并蒂蓮的紋樣,玉質溫潤,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是她初封皇后時,昭衡帝親手所刻的玉佩。
他說,并蒂蓮開,不離不棄。
她一直貼身戴著。
直到三日前,她命人將這玉佩收進了庫房。
此刻,玉佩又出現在眼前。
水仙接過玉佩,指尖觸到那溫潤的玉質。
玉是暖的,像是被人握在掌心很久。
“那小太監交代,”銀珠聲音壓得更低,“是奉皇上之命……來乾清宮庫房確認。”
“皇上好像……好像在怕……”
她頓了頓,聲音發緊:“怕娘娘把它扔了。”
水仙握緊玉佩。
玉的溫潤漸漸染上她的體溫,那并蒂蓮的紋路硌著掌心,帶來清晰的觸感。
她望向窗外。
夜色深沉,遠處御書房的燈火還亮著,在黑暗里孤獨地燃燒。
三更天了。
他還沒睡。
水仙靜靜看著那點光亮,看了很久。
久到銀珠都有些不安,輕聲喚:“娘娘?”
水仙緩緩收回目光,低頭看著手中的玉佩。
月光下,并蒂蓮的輪廓清晰,花瓣相依,莖葉纏繞。
“放回去吧。”
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放回庫房原處,別聲張。”
銀珠一愣:“娘娘,這玉佩……”
“放回去。”水仙重復,將玉佩遞還給她,“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銀珠接過玉佩,欲又止,終究沒再多說,躬身退下。
帳幔重新落下。
水仙重新躺下,卻再無睡意。
她睜著眼,看著帳頂繁復的繡紋,聽著窗外夏夜細微的蟲鳴。
掌心還殘留著玉佩的溫潤觸感。
那是他的體溫。
他握了多久,才讓一塊玉染上那樣的暖意?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這一夜,御書房的燈,亮到了天明。
而她在乾清宮的榻上,聽著更漏一點點滴盡,看著窗外的天色,從深沉的黑,漸漸轉為泛青的藍。
晨光透進來的時候,她終于閉上眼。
掌心輕輕覆在小腹上。
那里,有他們的孩子。
而她心里,有什么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松動。
翌日。
乾清宮的晨光來得格外早。
水仙是被腹中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驚醒的。
她猛地坐起,還未來得及喚人,便伏在床邊劇烈地干嘔起來。
“娘娘!”
外間守夜的聽露聞聲沖進來,見狀臉色驟變。
水仙什么也吐不出來。
她昨夜只用了半碗清粥,此刻胃里空空如也,只有一陣陣酸水往上涌。
嘔到后來,連膽汁都出來了,苦澀的氣味彌漫開。
她渾身虛脫地靠在床邊,鬢發被冷汗浸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身孕讓她本就纖細的身子顯得更加脆弱,此刻伏在那兒輕喘,肩胛骨在薄薄的寢衣下微微顫抖,看起來如同名貴蝴蝶般易碎。
“快傳太醫!”
聽露急聲吩咐小宮女,自己則跪在榻邊,用濕帕子輕輕擦拭水仙的唇角,“娘娘,您忍著些,裴太醫馬上就來……”
水仙閉著眼,額頭上全是冷汗。
她伸手,冰涼的指尖抓住銀珠的手腕,力道虛弱卻執拗:“別……別驚動太多人……”
“可是娘娘!”
“尤其是……”水仙喘息著,聲音細若游絲,“別讓御書房那邊知道……”
話音未落,宮門外已傳來太監尖銳急促的通傳聲,劃破了乾清宮清晨的平靜:
“-->>皇上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