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那句“與過去一同被埋葬”,像一根無形的針,刺破了湖心亭內看似平靜的空氣。
伊麗莎白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茶水映出她那雙深藍色的眼眸,里面翻涌著外人看不懂的驚濤。她活了一個多世紀,第一次有人用如此平靜的語氣,對她和她所代表的古老秩序,下達了最后通牒。
這己經不是狂妄,而是一種基于絕對自信的宣告。
她身后的亞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屈辱感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他想開口反駁,想斥責對方的無禮,但在那股與天地融為一體的磅礴氣韻面前,他所有引以為傲的辭和力量,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最終,還是伊麗莎白先打破了沉默。她將茶杯穩穩地放回石桌,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蘇先生,您是一位令人敬畏的玄學大師。”她不再使用任何客套的外交辭令,而是選擇了最首接的稱謂,“但‘終焉’之力的可怕,或許超出了您的想象。我們圣儀會追尋并清除它上千年,深知它的侵蝕性和毀滅性。它就像宇宙的癌癥,任何試圖‘治愈’它的行為,最終的結果,都只是被其同化。”
她的語氣鄭重,帶著歷史的厚重感,試圖讓蘇九理解他們堅守千年的教條,并非頑固不化。
蘇九笑了笑,沒有爭辯。
“眼見為實。”他站起身,“既然二位遠道而來,總不能只在這亭子里喝茶。不如,我帶二位在城里走走,親眼看一看,我所謂的‘治愈’,究竟是什么。”
伊麗莎白眼中精光一閃。這正合她意。評估一個地方的局勢,最好的方法,就是親身走進那片土地。
“如此,再好不過。”
半小時后,一輛黑色的商務車,駛離了那座幽靜的私人會所,匯入了紫金市的車流。
車內氣氛有些古怪。
秦海坐在副駕駛,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時不時從后視鏡里,用一種看稀有動物的眼神,打量著后排的兩個洋人。
林婉兒則抱著她的平板,手指飛速敲擊,似乎在建立一個新的數據模型,名為“東西方玄學思維模式差異性對比及潛在沖突評估”。
蘇九閉目養神,仿佛只是個普通的出游者。
而伊麗莎白和亞瑟,則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
亞瑟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和挑剔。在他眼中,這座東方都市雖然繁華,但氣場駁雜混亂。高樓大廈切割了天空,形成無數“天斬煞”;立交橋如巨蟒盤旋,壓制著地氣;人群的欲望和焦慮,匯聚成肉眼不可見的濁流,在城市的血管里涌動。
“這里的能量場,混亂不堪。”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優越感,“充滿了失序的因子。在歐洲,任何一座有歷史的城市,其能量脈絡都會被圣光陣列梳理得井井有條。這種環境,極易滋生出邪惡。”
他說的是圣儀會的標準術語。
開車的秦海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回頭插了一句:“兄弟,你說啥呢?啥玩意兒就邪惡了?我瞅著挺好的啊,晚上十二點還能出門擼串,多安全。”
亞瑟皺了皺眉,顯然無法跟這個滿身江湖氣的東方男人溝通,只是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伊麗莎白沒有理會自己學生的抱怨。她的感知,比年輕氣盛的亞瑟要深刻得多。她同樣感受到了這座城市的駁雜與混亂,但在這片混亂之下,她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截然不同的東西。
那是一種脈動。
微弱,卻堅韌。像深埋地下的樹根,正在努力地,將力量輸送到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這股脈動,與蘇九在湖心亭展現出的那股“道韻”,同出一源。
車子沒有開往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反而一路向西,進入了一片老舊的工業區。
這里是紫金市曾經的驕傲,老紡織廠區。幾十年前,這里機器轟鳴,養活了數十萬人。但隨著時代變遷,工廠倒閉,工人下崗,只留下一片片被廢棄的紅磚廠房和高聳的煙囪,如同時代的墓碑。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機油的鐵銹味,混雜著一種難以喻的衰敗與怨氣。
車子在一棟經過翻新改造的紅磚建筑前停下。這里如今被改造成了一個創意文化園,一些小型的工作室和咖啡館入駐其中,給這片衰敗之地,帶來了一絲微弱的生機。
“就是這里了。”蘇九睜開眼,率先下車。
亞瑟跟了下來,環顧西周,眉頭皺得更緊了。
“一個被遺棄的地方。”他下了論斷,精神力如潮水般散開,感受著此地的氣場,“充滿了歷史的怨念和衰敗的負能量。這種地方,是‘終焉’最喜歡的溫床。按照我們的規程,這里應該被徹底封鎖,然后用圣火,將積聚百年的怨氣,焚燒凈化。”
他看向蘇九,眼神中帶著一絲挑釁:“蘇先生帶我們來這里,是想展示什么?展示您對危險的漠視嗎?”
蘇九沒有理他,只是帶著一行人,走進了創意園的中心廣場。
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座奇怪的雕塑。那是由無數生銹的齒輪、軸承、紡織機零件,焊接而成的一棵金屬大樹。它粗糙,冰冷,充滿了后工業時代的荒誕感。
“這是什么?一堆廢鐵?”秦海湊過去,敲了敲,發出“當當”的悶響。
“這是‘陣眼’。”林婉兒的平板上,復雜的能量流向圖己經構建完成,她扶了扶眼鏡,眼中閃過一抹震撼,“一個以整片舊廠區為陣盤,以歷史怨念為驅動力的‘轉化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