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青山的歌聲,像一根看不見的繡花針,穿行在夜色與怨氣織成的錦緞上。
每一句唱詞,都精準地刺入那團狂暴黑氣的某個節點。起初,黑氣劇烈翻涌,像是被冒犯的兇獸,但很快,那股暴戾便在蒼涼的曲調中慢慢消解,轉而化為一種深不見底的悲涼。
車內,林悅覺得自己不是在進行一次高科技潛入,而是在看一場史上最貴的vr電影,還是裸眼4d沉浸版的。他的主屏幕上,代表怨氣的紅色曲線不再是無序的尖峰,而是隨著昆曲的節拍,呈現出一種悲愴的、有規律的起伏。
“‘夜鶯’,現場情況?”林悅壓低聲音,學著電影里的腔調。
“氣溫持續下降,墻壁上有薄霜。黑氣形態穩定,但壓迫感越來越強。”赤影的聲音從耳麥里傳來,依舊冷靜,但林悅能聽出其中一絲極力壓抑的凝重。她正隔著一層“氣霧之墻”,直面那近兩百年的不甘。
巷道里,喬青山已經唱到了第三折“辯冤”。他的聲音不再只有悲憤,更多了一種士人風骨的孤高與決絕。博物館b3層展廳內,那團黑氣幻化出的官服人影愈發清晰,它不再掙扎,而是靜靜地“站”在展柜前,像一個真正的觀眾,在看自己一生的悲劇。
“太穩了,蘇哥,這波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操作。”林悅看著平穩的數據,忍不住開始放松,“我看可以直接開香檳……不是,可以直接等劇終了。杜員外這位老鐵,看來是昆曲鐵粉,偶像一開口,瞬間就老實了。”
蘇九沒有回答。他站在“鎖龍陣”的陣眼,手里的屠夫刀微微震顫,將從地下傳來的每一絲氣場變化都反饋給他。一切看似平順,但他卻感覺到一種潛藏在平靜之下的巨大張力,仿佛被拉到極致的弓弦,隨時可能崩斷。
第四折“定罪”,第五折“訣別”,第六折“赴死”。
喬青山的歌聲愈發高亢凄厲,將杜員外臨刑前的所有不甘、對世道的失望、對知己的懷念,演繹得淋漓盡致。那團黑氣隨著歌聲劇烈收縮,官服人影的面目變得扭曲,無聲地嘶吼,濃稠的怨念幾乎要穿透“鎖龍陣”的封鎖。
“不好!”林悅的怪叫聲猛地刺破了頻道,“蘇哥!玉!那塊玉出問題了!”
屏幕上,另一個窗口彈出的數據顯示,“青玉琀蟬”本身的能量讀數正在以指數級攀升。展柜的微縮鏡頭傳回的畫面雖然模糊,但依然能看到,那枚溫潤的古玉表面,正浮現出一絲絲蛛網般的細微裂痕!
“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唱完歌,這怨氣就跟著走了嗎?怎么老家的房子還要自爆啊?”林悅的聲音都變調了。
“怨氣被引出,但它與玉蟬的聯系沒有被切斷。”蘇九的聲音瞬間變得無比嚴肅,“這出戲,撩撥起了它所有的情緒,但還沒有給它真正的‘解脫’。現在,所有的能量都回流沖擊本體,它要帶著這件囚禁了它近兩百年的東西,一起灰飛煙滅!”
“那怎么辦?讓喬大爺快點唱啊!直接跳到最后大結局!”
“不行!”蘇九斷然否定,“情緒和氣場都需要鋪墊,就像燒水,不到一百度,它就是開不了。現在強行唱‘渡魂’,等于把一瓢冷水澆進滾油里,只會炸得更厲害!”
儲藏室內,赤影已經感覺到那堵“氣霧之墻”在劇烈波動,墻體本身也發出了細碎的“噼啪”聲,仿佛隨時會崩潰。
千鈞一發。
喬青山也感受到了那股失控的怨氣,他的歌聲出現了一絲顫抖,臉色變得慘白。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他強行穩住心神,喉嚨一轉,唱出了那失傳百年,又在昨夜重現天日的終章。
“魂夢歸兮,溯廣陵之濤……”
“渡魂”第一句唱詞出口。
“嗡——”
一聲尖銳至極的蜂鳴,并非來自耳朵,而是直接響在每個人的腦海里。“青玉琀蟬”表面的裂痕驟然擴大,一道刺目的紅光從裂縫中迸射而出!
那團黑氣瞬間被紅光籠罩,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嘯,剛剛被安撫的形態瞬間瓦解,重新化為一團混亂狂暴的能量風暴,猛地向四周擴散!
“頂不住了!”林悅大喊,“傳感器全部失靈!‘王氣’屏障被沖破了!”
b3層的消防喇叭里,孩童的笑聲被一陣刺耳的靜電音取代。走廊盡頭,值班保安猛地打了個哆嗦,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讓他瞬間汗毛倒豎。
喬青山更是如遭重擊,一口氣沒接上來,身子一晃,幾乎要栽倒在地。他能唱出曲譜,卻無法憑一己之力,真正召喚出那股屬于嵇康的,能與天地共鳴的“意”!
這出戲,要崩了。
就在這萬念俱灰的瞬間,蘇九動了。
他沒有去扶喬青山,也沒有去管那些失控的儀器。他站在原地,左手閃電般咬破自己的右手中指,帶血的指尖在身前的空氣中急速劃動。
那不是符,而是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