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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卷起地上的塑料袋,發出“沙沙”的聲響,給這片狼藉的夜市平添了幾分蕭索。
燈光依舊慘白,照著癱在地上的陳望北,像是在為一場潦草的葬禮提前打光。
“給我一個救她的理由。”
蘇九的聲音很平靜,不帶絲毫感情,像一塊冰,丟進陳望-北即將熄滅的生命之火里,激起一陣無聲的白煙。
理由?
陳望北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反噬的力量,已經摧毀了他的聲帶,也正在絞碎他的五臟六腑。
他想求饒,想磕頭,想用盡一切辦法來表達自己的懺悔和祈求。
可他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絕望,像潮水一般,淹沒了他的意識。他這輩子,看過無數人的面相,斷過無數人的生死,卻從未想過,自己的結局會是如此的無聲、無力,像一條被扔在岸上,連掙扎都做不到的魚。
就在他眼中的光芒即將徹底渙散時,他那只微微能動彈的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摸索著伸向自己破舊長衫的內袋。
那動作,緩慢而艱難,每動一下,都伴隨著骨骼錯位般的痛楚。
蘇九就那么看著,沒有催促,也沒有阻止。青禾坐在一旁,清冷的目光從陳望北身上,移到了蘇九的臉上。
終于,陳望北摸到了。
他掏出的,是一個用油紙包得層層疊疊的小方塊。因為主人的無力,紙包掉在了地上,滾了幾圈,散了開來。
里面不是什么法器,也不是什么秘籍。
只是一張照片。
一張已經泛黃、起了毛邊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個扎著羊角辮、笑得缺了兩顆門牙的小女孩,正騎在一個男人的脖子上。男人正值壯年,眉眼間意氣風發,仰頭看著女兒,笑得滿臉褶子。
那男人,是三十年前的陳望北。
風吹過,將那張薄薄的照片,吹到了蘇九的腳邊。
蘇九低頭,看了一眼。
照片上的小女孩,眉眼彎彎,像兩道新月。
他再抬頭,看向地上那個氣若游絲的老人,那雙渾濁的眼睛里,倒映著照片上女孩的笑臉,流淌著無盡的溫柔和痛楚。
這,就是他的理由。
一個父親,對女兒的愛。
這份愛,讓他從一個受人敬仰的相術大師,變成了一個被人唾棄的傀儡;讓他從一個能斷人生死的“神算”,變成了一個連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廢物”。
這份愛,是他的罪,也是他的光。
陳望北的嘴唇翕動著,這一次,他拼湊出了一段斷斷續續、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氣音。
“她……叫思思……念去去……千里煙波……”
“我……在京城……叫陳望北……望……望斷北方……”
“那時……我斷人前程,只需一眼……我以為,天下事,皆在我股掌之間……”
他的講述,像是在夢囈。
蘇九蹲下身,將那張照片撿了起來,撣了撣上面的灰塵。
“后來呢?”
“后來……我斷錯了一位貴人的命……我說他……三年必敗……他便讓我的家……三天之內……分崩離-析……”陳望北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的笑意,“我帶著……思思……連夜南逃……從陳望-北……變成了陳神算……一個……江湖騙子……”
他的人生,從云端跌落泥潭,只用了三天。
可真正的地獄,是在他女兒十八歲那年。
“思思她……得了怪病……心血……一天天枯竭……醫生說……是天生的……沒得治……”
“我散盡家財……求遍名醫……沒用……都沒用……”
“我看著她……一天天……虛弱下去……像一朵花……慢慢枯萎……我……我這個當爹的……卻什么都做不了……”
說到這里,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每咳一聲,都有一絲黑氣從他口鼻中逸出,生命力也在隨之流逝。
蘇九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
“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們……‘往生堂’的人……找到了我。”
“他們說……能救思思……用一種……‘續命’的邪術……”
“代價……就是我的命……我的相術……我的一切……都歸他們所有……”
他抬起那雙絕望的眼睛,看著蘇-九。
“我……我答應了……”
“他們在我臉上……種下‘傀儡紋’……那東西……一邊吸我的精氣神……一邊……又把力量……輸給思思……吊著她的命……”
“我成了他們的狗……他們讓我咬誰……我就咬誰……我用相術……幫他們斂財……幫他們……清除障礙……我騙的人越多……思思……就能多活一天……”
“我……我不是人……我罪該萬死……”
“可思思……她什么都不知道……她還以為……自己的病……是吃藥吃好的……她每天……都盼著我回家……”
“這次……他們讓我來……砸你的招牌……說你……擋了他們的路……只要我贏了……就能……加大邪術的力度……讓思思……再多活五年……”
“五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