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像是一張被城市遺忘的舊照片,色調昏黃。
油膩的炒面香、劣質香水的味道和若有若無的下水道氣息混合在一起,構成了這片區域獨有的“人間煙火”。蘇九就站在這煙火氣的邊緣,看著那個角落里的算命老者。
那是一種極其矛盾的景象。
老者身上,死氣濃郁得如同實質,仿佛是從墳墓里爬出來的行尸,生命力稀薄得像一張隨時會破的窗戶紙。可偏偏,就在這片死氣沉沉的敗局之中,又有一縷精純至極的“天機”之力在流轉。
這股力量,品級很高,像是從天道主干上折下的一小段枝丫,帶著俯瞰眾生命運的威能。
一個掌握著如此高階力量的人,怎么會落魄到油盡燈枯的地步?
就像一個手握億萬財富的富翁,卻活活餓死在自家的金庫里。
不合常理。
就在蘇九打量他的時候,一個穿著時髦、挎著名牌包的年輕女孩,踩著高跟鞋,一臉嫌棄地路過巷口,卻被她男朋友硬拉了過來。
“哎呀,寶貝,算一卦嘛,好玩的。”男人嬉皮笑臉地指著老者的攤子。
“算什么算,封建迷信,臟死了。”女孩滿臉不情愿。
老者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沒有焦點,只是淡淡地掃了女孩一眼,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姑娘,你印堂發黑,眉心懸針,這是破財之兆。不出三分鐘,你必失一物。”
“神經病!”女孩翻了個白眼,拉著男朋友就要走,“本小姐的東西都在包里,看你個老騙子怎么讓我丟!”
她話音剛落,高跟鞋的鞋跟,突然“咔”地一聲,卡進了地磚縫里。女孩一個趔趄,身體猛地向前傾倒,尖叫一聲,手里的包包脫手而出,劃出一道拋物線,“啪”地一聲,掉進了旁邊一個油膩膩的泔水桶里。
空氣,瞬間安靜了。
女孩和她男朋友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只價值不菲的包,在散發著酸臭味的泔水里起起伏伏。
“我的包!”女孩的尖叫,幾乎能刺破人的耳膜。
周圍看熱鬧的人,發出一陣哄笑。
老者依舊低著頭,仿佛剛才的一切與他無關,只是幽幽地補了一句:“此物與你緣分已盡,強留無益。”
女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后跺了跺腳,拉著男朋友狼狽地跑了。
蘇九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有點意思。
他信步走過去,在那張油膩的小馬扎上坐下,很自然地將手伸了過去。
“老先生,也幫我看看?”
算命老者緩緩抬起頭,當他的目光落在蘇九臉上時,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猛地收縮了一下。
在他的視野里,尋常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地纏繞著代表過去、現在、未來的命運絲線,或清晰或模糊,或明亮或黯淡。
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臉,卻是一片混沌。
不,不是混沌。
那像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容納了星辰宇宙的深淵。他引以為傲的“天機”之力,就像一滴水落進了大海,連一絲漣漪都無法激起。
他看不透。
根本看不透!
“你……”老者張了張嘴,沙啞的喉嚨里,第一次出現了卡殼。
“我怎么了?”蘇九笑了笑,那笑容人畜無害,“是姻緣不順,還是事業無成?”
老者沉默了片刻,緩緩收回了目光,搖了搖頭:“年輕人,你的命,我算不了。你不是池中物,老朽道行淺,看不穿。”
“是嗎?”蘇九收回手,身體向后靠了靠,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那老先生,你有沒有算過自己的命?”
老者的身體,微不可查地一僵。
蘇九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他所有的偽裝:“你每算一卦,都是在跟老天爺做交易。你偷看一眼別人的命運劇本,就要把自己的一頁撕下來作為代價。泄露天機,必遭反噬。你這身子骨,還能讓你撕幾頁?”
這番話,如同一道道天雷,在老者耳邊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駭然與震驚。
他隱藏得最深的秘密,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再無人知曉的秘密,竟然被這個年輕人,一語道破!
他不是在猜測,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老者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
“一個路過的。”蘇九淡淡地說道,“只是覺得奇怪,你一身的本事,不去找個清凈地方頤養天年,跑到這鬧市里來加速消耗自己,圖什么呢?總不能是為了體驗生活吧?”
老者看著蘇九,那雙眼睛里的戒備和驚駭,漸漸被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哀和絕望所取代。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頤養天年?”他喃喃自語,“我倒是想……可我沒那個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