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什么?”陳先生愣住了。
“不算吉兇,不算禍福。”蘇九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就算算她,這些年,為你流過多少淚,為你操過多少心。算算她頭上的白發,有多少根是因你而生。算算她那雙粗糙的手,為你縫補過多少次衣衫,為你端過多少碗熱湯。”
“你再算算,你出事之后,她心里想的,不是你斷了腿以后家里怎么辦,而是你這個人還在,就好。”
蘇-九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溫柔的刀,一點一點,剝開陳先生那顆被“術”與“數”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心。
陳先生呆住了。
他緩緩轉過頭,看向自己的妻子。
燈光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妻子眼角的皺紋,已經那么深了。他第一次發現,她那雙總是忙碌不停的手,布滿了干裂的口子和厚厚的老繭。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在她得知自己出車禍時,那顆心瞬間沉入谷底的冰冷;在她看到自己還活著時,那份失而復得的狂喜;以及此刻,她跪在地上,為了他,可以拋棄所有尊嚴的卑微。
這些東西,是他過去用龜甲、用銅錢,算上一萬次也算不出來的。
因為這些,不叫“命數”,而叫“情”。
是人心,是因果,是羈絆。
“我……”陳先生張著嘴,喉嚨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看著妻子,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
他仿佛看到了一條條無形的線,從妻子身上延伸出來,密密麻麻地纏繞在自己身上。這些線,有的溫暖,有的沉重,有的帶著擔憂,有的帶著期盼。它們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張名為“家”的網,將他牢牢地網在其中。
而他,過去卻只盯著那些所謂的“天機”,對身邊這張最真實、最寶貴的網,視而不見。
“大師……我……我明白了……”陳先生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他不是在哭自己的遭遇,而是在哭自己的愚蠢和瞎了眼。
“算命,不是去算一個人的終點在哪里。而是去理解,他為什么會走到這里,以及他身邊,有哪些力量,在支撐著他,或者拖累著他。”
“真正的解卦,不是告訴他前面是吉是兇,而是幫他看清自己身上的這些‘線’,讓他懂得珍惜該珍惜的,斬斷該斬斷的。是明理,是修心,是渡人,也是渡己!”
這一刻,他腦海中所有關于《梅花易數》的卦辭、爻象,仿佛都活了過來。它們不再是冰冷的符號,而變成了一個個鮮活的、關于人性的道理。
艮卦,為止,為山。不止是停下腳步,更是懂得依靠,懂得背負。
乾卦,為天,為健。不只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更是懂得那份支撐家庭的責任與剛強。
坤卦,為地,為順。不只是厚德載物,更是懂得身邊人那份默默無聞、順承一切的包容與溫柔。
術與道,在這一刻,于他心中,豁然貫通!
他整個人的氣息,在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口枯井,死氣沉沉。那么現在,這口枯井的底部,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一汪清泉,正汩汩地冒了出來。雖然微弱,卻充滿了生機。
他臉上那塊盤踞了十年的死肉,在這一刻,忽然輕輕地跳動了一下,隨即,徹底平息了下去。仿佛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心結,隨著這次頓悟,徹底解開了。
蘇九看著他,眼中露出一絲贊許。
孺子可教。
“看來,你已經找到了還債的路。”蘇九道,“從今往后,你的卦,當為此而算。以心為本,以理為引,渡人因果,方能消你己身之業障。”
“多謝大師指點!多謝大師再造之恩!”陳先生再次重重磕頭,這一次,是心悅誠服,是發自肺腑的感激。
他妻子也終于明白過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在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拯救她的丈夫,拯救這個家。她也跟著磕頭,嘴里不停地念著“謝謝神仙”。
王德發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揉了揉眼睛,感覺自己像是在看一部玄幻大片。幾句話的功夫,就讓一個算命的脫胎換骨,立地成佛了?
“神仙,”他忍不住又湊過去,“你這嘴是開過光吧?也太牛了。要不……你也給我算算?看看我啥時候能找到媳婦?”
蘇九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等你什么時候不把找媳婦當成買賣來算計,就快了。”
王德發頓時一臉委屈。
陳先生在妻子的攙扶下,掙扎著重新坐回床上。他看著蘇九,眼神里充滿了狂熱的崇敬,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間的神只。
他沉默了許久,像是在做一個極為重大的決定。
“大師,”他忽然開口,聲音鄭重無比,“我陳家傳承的《梅花易數》,從根子上就是錯的,是取死之道。這東西,我不敢再碰,更不敢再傳下去。”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但是,我父親臨終前,除了那塊龜甲,還交給了我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用火漆封死的卷軸,他告訴我,那是我們陳家真正的根,也是一個巨大的禍端,讓我發誓,除非遇到能解開陳家死局的‘真人’,否則終生不得開啟,更不得示人。”
陳先生的目光灼灼地看著蘇九,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我想,您……就是我父親口中的那位‘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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