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急診科護士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焦灼,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客廳里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吳伯仁。
病人。
情況危急。
念著蘇九的名字。
空氣仿佛凝固了。
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王德發,臉上的表情極為精彩。他先是茫然,然后是震驚,嘴巴張成一個滑稽的圓形,足以塞進一個雞蛋。他看看蘇九,又看看他手里的電話,眼神里那點殘存的科學世界觀,終于“嘩啦”一聲,碎成了漫天齏粉。
報應?
這也太快了點吧!
這邊剛收了法,那邊人就進了急診?這哪里是風水斗法,這簡直就是閻王爺拿著生死簿在現場辦公,勾誰誰死,連個緩沖時間都不給。
林建國更是如遭電擊,整個人僵在原地。他腦子里嗡嗡作響,反復回蕩著那幾個字。吳伯仁,那個將他全家玩弄于股掌之間,那個視他們為藥材的惡魔,那個剛剛還不可一世的“活神仙”,就這么倒下了?
他想起蘇九不久前說的那句話。
“藥,熬干了。煉藥的人,自然也就油盡燈枯了。”
當時他只當是一種玄妙的說法,一種勝利的宣告。直到此刻,這通來自醫院的電話,才將那句話,變成了一柄燒紅的鐵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原來,蘇大師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他不是在形容,他是在陳述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
無邊的恨意與快意之后,涌上心頭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敬畏。那是一種凡人仰望神明時,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蘇……蘇先生,”電話那頭的護士沒等到回應,又追問了一句,“您……您是他的家屬嗎?或者,您認識他嗎?”
蘇九將手機從耳邊拿開,沒有理會護士的追問,只是平靜地按下了掛斷鍵。
紅色按鈕亮起,通話結束。
仿佛一個時代的終結。
他將手機揣回兜里,整個過程,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好像剛剛接到的,不過是一個打錯了的推銷電話。
“神……神仙……那老王八蛋,他……”王德發結結巴巴地開口,聲音都在發顫。
“燈滅了。”蘇九淡淡地吐出三個字。
王德發愣了半晌,才品出這三個字的含義,頓時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看著蘇九,搓著手,臉上堆滿了比哭還難看的諂媚笑容:“那是,那是,您一出手,別說燈了,發電站都得給他揚了!他算個什么東西!”
林建國此時也終于回過神來,他與妻子趙靜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劫后余生的淚光與狂喜。他拉著妻子,再次走到蘇九面前,沒有任何猶豫,又要跪下。
“蘇大師……”
“林總,”蘇九這次沒有扶他,只是平靜地看著他,“我之前說過,這一跪,我受得起。但你林家,是積善之家,祖上有德。不必行此大禮。”
他的聲音不重,卻讓林建國夫婦的膝蓋無論如何也彎不下去。
林建國站直了身體,眼圈通紅,聲音哽咽:“我……我不知道該說什么。錢財之物,我知道您看不上。以后,您但凡有任何差遣,我林建國就算傾家蕩產,也絕無二話!”
蘇九不置可否,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這間滿目瘡痍的客廳。
雖然燈泡盡碎,家具狼藉,但整個空間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股黏膩、壓抑、帶著腐朽甜腥的“藥”味,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冽、干凈,如同暴雨過后,松林間升騰起的草木氣息。
窗外,月光如水銀瀉地,透過洞開的窗戶灑進來,不再陰森,反而給室內的一切鍍上了一層圣潔柔和的光暈。墻上那幅油畫,色彩鮮亮,畫中的山水別墅,仿佛被清洗過一般,生機盎然。畫中的林家人,笑容安詳。
整棟別墅,仿佛一個溺水之人,終于被拖上了岸,吐出了肺里所有的污水,開始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
它活過來了。
“建國!建國你快來看!”二樓,那個一直守在林老爺子身邊的家庭醫生,突然發出一聲語無倫次的驚呼,聲音里充滿了顛覆認知的駭然。
林建國心中一緊,也顧不上別的,和趙靜一起瘋了似的沖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