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自己的生死,總是很敏感的。
    運糧進來的人再怎么被當成牛馬,他們也是人。
    營地中異能者們看他們時譏誚的目光,當面大聲的嘲笑,還有當著他們的面兒,將那些馱糧食上來的騾子和驢宰了吃肉時,讓他們在一邊兒看著的場景。
    他們就像在說:你們和這些chusheng沒什么兩樣。
    普通人見了鬼都瑟瑟發抖,能夠將異能者的皮剝下來,穿在身上,于營地中來去無蹤的螢,就更不是這些人能理解的存在了。
    他們面對這些超出自己認知范圍內的東西,當真就像那些騾子和驢一樣,只能擠在角落里瑟瑟發抖,靜待自己被宰割的命運。
    就算自己的同伴被拖走,也只能假裝看不見,把自己更緊密的擠進人群堆里去,盼望自己是最后一個被拖走的。
    可他們是人,不是chusheng,他們想活,會開動腦筋,讓自己有活下去的機會。
    這些人在營地中,就是一個不穩定因素,誰也不知道要死的人,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作為最上層的領導,北堂墨只看到了這些苦力不僅沒用,還會危害到他的營地。
    所以,這些人必須盡快趕出營地。
    這樣大雪紛飛的天氣,雪地中凍死幾個人,也是無足輕重的吧?
    滿目霜白遮掩血色糜爛的真相,誰看起來都干凈又清白,整個局面還是他最看重的太平模樣。
    北堂墨是這么盤算的。
    這時候,一個裹得像是熊一樣的男人出現在營地。
    他頭上戴著獸皮帽子,帽檐遮住了眼睛以上所有的皮肉。下半張臉又被圍巾遮擋著,看不清樣子,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漆黑明亮。
    “兄弟們,跟我走,我帶你們出去。”男人身后跟著幾個人,他帶來了衣服,還有一些野菜和著面粉烙成的餅。
    送糧入山的苦力們來的時候是深秋,身上沒穿多厚的衣服。
    盡管男人帶來的衣服破爛,甚至還有一些腥臭的獸皮。
    但他們裹在身上,已經感到了足夠的暖意。
    就好像他們一定能熬過這個冬天一樣。
    那些餅已經被凍硬了,根本咬不動,苦力們卻抱著分到自己手里的餅,就著眼淚舔著。
    這不是根本不能吃的石頭,也不是難以下咽的松針樹葉,這是人吃的食物……
    “李老板,是李老板嗎?”苦力中,有人問道。
    那男人“嘿”了一聲,吐出一口白氣:“是我。
    抱歉,李某來遲了。
    大家跟我走,我帶你們離開這里!”
    苦力們從藏身的角落里爬出來,干枯的雙眼充滿希望的看著來人:“好,我們跟你走。”
    哪怕他們被帶到山里活活凍死呢?
    臨死前,有人給他們衣服穿,有人給他們餅吃,有人把他們當人。
    這就比留在營地里強了。
    這些人離開,營地中有人是想攔著的。
    大冬天的,物資誰都不嫌多。
    那些衣服,就算他們不穿,也能用來鋪床。
    那些餅子,就算不是細糧做的,烤著吃也能湊合一頓。
    但他們想攔,自然也有人出來要保這些人。
    白族在營地中明面上的代表徐貞就站在營地門口等著,那個進來帶走苦力們的男人,也是她放進來的。
    徐貞在營地中,沒有北堂墨的領導能力,指揮不了別人。
    也不像陸慎一樣,是個狂暴的瘋子,讓所有人都畏懼。
    但她處在一個非常特殊的位置,她說的話在營地中有一定的權威。她說不能去的地方,一定不能去。
    她說危險的東西,一定很危險。
    她發出過很多警告,這些警告全都應驗。
    營地中,最上面的兩個人做出決定之前,都會提前咨詢徐貞的意見,且她的意見,會得到兩人最大程度的尊重。
    徐貞的神秘和她具備的能力,讓營地中所有人都有些怵她。
    她站在那里,就沒有人敢上前。
    雪落成白,霜凍砂石一片寒。
    這是一個仿佛能凍結萬物的季節,但是每一個從徐貞面前走過的苦力,都會向她彎腰以示感謝。
    這些人有眼睛,會思考,他們知道徐貞站在這里,代表著什么。
    他們的感謝不值錢,卻發自肺腑真心。
    徐貞站在風雪中,目送這些人遠去。
    她突然想到老師跟她說的話。
    從今以后,神佛是你,修羅也是你。
    一邊功德無量,一邊惡貫滿盈。
    原來,是這樣的感受啊?
    這些人感謝她,又哪里知道,她也是把他們推入絕境中的兇手之一?
    此時的徐貞,多了幾分屬于人世之外的悲憫和殘忍,它們矛盾的糾結在一起,盤繞在這個女人身上。
    石壁半山腰上,人工開鑿出來的山洞中,北堂墨與陸慎并肩站立,看著下面被領走的那幾十個苦力。
    “那個李老板是你的人?”北堂墨疑惑的問道。
    陸慎呼出一口白氣:“算是吧。
    他拿了好處后辦事,還算盡心,有些我不方便出門的事,就交給他。”
    北堂墨用下巴點了點下面的雪地上,像螞蟻一樣慢慢挪動走遠的人:“這也是你吩咐的?
    陸瘋子,你什么時候有菩薩心腸了?”
    陸慎:“我沒額外付過他錢。”
    這話潛臺詞似乎在說:這是李老板的個人行為。
    但卻沒明確的否認,這是他吩咐的。
    北堂墨注意到這個細節,側頭注視陸慎。
    陸慎則任他看,半點兒不心虛,也不關心他的懷疑,轉身回了山洞。
    北堂墨:“……”
    此時,已經走遠的隊伍好像感應到了這兩人的窺視,李老板回過頭,在風雪中清楚的看到北堂墨的身影。
    李老板透過大雪看清楚了北堂墨投向他的目光:陌生、謹慎。
    “呵呵呵……”李老板喉嚨中發出幾聲破碎的笑聲:人對自己的手下敗將是沒什么記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