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里翻來覆去地篩著可能的人,從遠房親戚到以前的同事,每個名字都像抓不住的沙子,晃了晃就散了。
“是我,周良。”
門板那頭的聲音清晰了些,像撥開了層薄紗。
溫羽凡渾身一震,輪椅的扶手被他攥得咯吱響。
周良——那個一年前,一臉陰沉地站在面前,把“你老婆死了,兒子也死了”這幾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心窩的男人。
那張削瘦的臉,緊抿的嘴角,還有眼里翻涌的悲憤與怨懟,瞬間在腦海里活了過來。
“你來干什么?”他的聲音冷不丁地硬了起來,像結了層冰。
防備像刺猬的尖刺,一下子全豎了起來。
他現在被那該死的系統捆得像塊砧板上的肉,連動根手指頭都費勁,哪有心思應付這個“報喪人”?
萬一他又帶來什么更糟的消息呢?
“先把門打開,讓我進去,我有要緊事跟你講。”周良的聲音透著股火燒眉毛的急,門板都被他按得微微內陷,“砰砰”兩聲重響,像是在催命。
溫羽凡心里的火氣“噌”地就冒了上來。
瞎添亂!
他現在被系統釘在原地,手腕上的菜刀還在往下滴殘血,地上的血跡像條扭曲的蛇——這副樣子,怎么開門?
他咬著牙在心里罵:早不來晚不來,偏在這時候湊熱鬧,是看我還不夠慘嗎?
可念頭剛轉完,渾身緊繃的肌肉突然一松。
像被剪斷的彈簧,那股死死箍著他的詭異力量瞬間抽離,連帶著手腕上的刺痛都輕了些。
他愣了愣,試探著動了動手指,居然能彎了。
眼前“嗡”地浮-->>起個發著淡藍微光的對話框,一行白字跳了出來:「危機解除,緊急回避方案已中止。」
溫羽凡盯著那行字,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這系統倒是會挑時候,早不松晚不松,偏等門外催命似的敲門才松。
他重重嘆了口氣,氣音里裹著滿肚子的無奈與苦澀,到頭來,連死都由不得自己。
“快點,我時間不多了,趕緊把門打開!”周良的聲音又追了進來,帶著不容分說的急切,像是身后有什么在攆他。
溫羽凡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菜刀,寒光閃閃的刀刃上還沾著他的血。
罷了,連系統都不讓他死,還能怎么辦?
他搖了搖頭,把菜刀往灶臺邊一擱,鐵柄撞在瓷磚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行行行,來了來了。”他應著,聲音里的煩躁壓都壓不住。
他握住輪椅的推手,使勁往前挪。
輪椅的橡膠輪子卡在地板的裂縫里,“嘎吱嘎吱”地掙扎著,像頭喘著粗氣的老驢。
每滾一下,都像是在他滿是褶皺的心上碾過,把那點剛冒頭的死心,碾得稀碎。
樓道里的風順著門縫灌進來,帶著股霉味,吹得他后頸發涼。
溫羽凡盯著門把手的方向,心里亂糟糟的——周良這時候來,到底要干什么?
溫羽凡握著輪椅推手的指節微微泛白,金屬扶手被磨出的細痕硌得掌心發疼。
他緩緩轉動輪盤,輪椅碾過地板裂縫時發出“吱呀”一聲悶響,像根生銹的骨頭在呻吟。
出租房房門的門軸早生了銹,拉開時“嘎吱”作響,揚起的灰塵在門口懸浮,被樓道里漏進來的晚風卷著打了個旋。
門口的周良逆著光,身形在昏暗里像塊沒燒透的炭。
溫羽凡的目光在他臉上掃過,從緊抿的嘴角到攥著褲縫的手指,最后落在那雙藏在陰影里的眼睛上——那里像積了場沒下透的雨,潮乎乎的,卻又透著股說不出的冷。
一絲抵觸順著脊椎悄悄爬上來,像摸到了塊冰,他下意識地往輪椅里縮了縮。
“啊良,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話出口時,溫羽凡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想象中更啞,像被出租屋的霉味泡過,尾音拖得有些長,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
他刻意讓語氣平得像塊板,卻還是掩不住那點藏在禮貌底下的冷淡。
周良沒應聲,只短促地“嗯”了一聲,腳步已經越過門檻。
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咚咚”聲很沉,震得墻角那堆空紙箱都跟著發顫。
他身上的煙味混著夜露的寒氣涌進來,和屋里的霉味絞在一起,讓溫羽凡忍不住蹙了蹙眉。
“先讓我進去再說。”周良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被什么聽見,話尾還帶著點沒散盡的風音。
溫羽凡看著他擅自往里走的背影,喉結滾了滾。
那點剛冒頭的不悅被他強行按下去——總歸是新語的弟弟,是這世上僅存的、和他有過一絲牽連的人。
他默不作聲地轉著輪椅往后退,輪子在地板上留下兩道淺痕,像條無奈的尾巴。
伸手帶門時,指腹摸到門板上剝落的漆皮,碎渣簌簌往下掉,落在手背上涼絲絲的。
“額……好吧,你隨意。”他扯了扯嘴角,想牽出個像樣的笑,卻只動了動嘴角,“哦,對了,燈忘記打開了。”他抬手指向墻壁,那里的開關積著層灰,塑料外殼裂了道縫,“開關在那里,你幫我按一下。”
周良的搖頭,陰影里的側臉輪廓繃得像塊拉滿的弓。
“不用開燈,這樣就行了。”他的聲音比剛才更低,像從喉嚨深處滾出來的,在黑暗里撞了撞墻,又彈回來,帶著點說不出的陰森。
溫羽凡愣了愣,目光掃過客廳。
月光從窗簾破洞漏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歪歪扭扭的銀線,像誰沒縫好的傷口。
墻上母親的遺像在暗影里泛著點微光,相框邊緣的漆掉了塊,露出里面的木頭茬。
他心里那點疑惑像泡了水的海綿,慢慢漲起來——周良從不忌諱光亮,今晚這是怎么了?
“哦,好吧。”他沒再追問,只是轉動輪椅往客廳中央挪。
輪子碾過地磚接縫時“咯噔”一聲,像顆沒咽下去的石子。
“那你隨便坐吧。”他停在離周良兩步遠的地方,后背抵著那只掉漆的木柜,柜門上的鏡子早蒙了霧,照不出人影。
但溫羽凡的眼睛卻能在黑暗中將周良看得清清楚楚。
此時他并沒有在意,只當自己習慣了黑暗。
周良沒動,目光卻越過他,直直落在墻上的遺像上。
月光恰好漫過相框,照亮了母親嘴角那點溫和的笑意,只是在這深夜里,那笑意看得人心里發沉。
他的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像是被什么扎了下,隨即又松開,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愧疚,快得像流星。
“不好意思,”周良的聲音終于松了點,卻還是帶著股緊繃的滯澀,“最近我事情實在太多了,忙得暈頭轉向,所以沒來得及趕上阿姨的葬禮。”
溫羽凡望著他。
周良的喉結在動,像是在吞咽什么,月光落在他下巴的胡茬上,泛著青黑的光。
他忽然覺得累,從骨頭縫里往外冒的那種累。
經歷過樓塌的巨響,聽過妻兒離世的噩耗,送走過母親的靈柩,好像什么情緒都被磨平了,剩下的只有一層薄薄的殼。
他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淡得像水痕,在臉上轉瞬即逝。
“沒事,”他說,聲音平得像攤在地上的月光,“葬禮不過是個形式罷了,你有這份心意就夠了,沒必要大半夜還來跑一趟。”
話落時,窗外的風突然緊了緊,卷著窗簾邊角“嘩啦啦”響,像誰在暗處嘆氣。
客廳里的空氣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一個沉,一個澀,在這破敗的出租屋里纏成了團。
周良的鼻翼像是靈敏的雷達,在空氣中輕輕扇動了兩下。
那股血腥味極淡,混在出租屋特有的霉味和晚風吹進來的油煙氣里,像根細針猝不及防地扎進鼻腔。
不是動物血的腥甜,是帶著鐵銹味的、屬于人類的血,對于當過兵的他來說,再熟悉不過。
他的眼神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
下意識轉頭時,脖頸轉動的“咔”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
目光越過溫羽凡的肩膀,緩緩掃向廚房方向。
屋里沒開燈,只有窗外漏進來的半縷月光,勉強勾勒出廚房的輪廓。
地磚上那幾片干涸的血跡,在昏暗中像潑翻的墨汁,邊緣泛著暗沉的褐,又像誰不小心打翻的中藥渣,影影綽綽地趴在地上,透著股說不出的.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