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冰那輛老舊的桑塔納剛拐出海龍海鮮大排檔所在的胡同,刺耳的手機鈴聲就撕破了車內暫時的寧靜。
她把方向盤隨意一打,車子歪歪扭扭地靠向路邊,在自行車道上停了下來。
她對著后視鏡,迅速捋了捋耳邊的短發,深呼吸,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職業化的柔和表情,隨手按下了接聽鍵。
“王主任,您好您好!”
“哎呀,小事一樁,您跟我謝啥呀!能給您辦事,我倍感榮幸,這說明領導您對我們工作的認可不是?”
她的聲音繼續保持著甜得發膩,像是大排檔里刷在烤翅上那層亮晶晶的蜂蜜。
“您放心吧,這幾個孩子我保證給您安安全全送回家。……您看您,又說這種話……”
掛斷時,她故意把手機在方向盤上輕輕一拍。
那“啪”的一聲輕響,仿佛是給這份剛剛辦妥的人情,蓋上了一個鮮紅又滾燙的戳。
“你們三個,都住哪兒?”沐冰轉過頭,臉上甜膩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干練的短發掃過車窗,只剩下疲憊和冷淡。
高洋的喉結在泛著機油味的車廂里滾動兩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牛仔褲膝蓋上的破洞。
他身體微微前探。
“今天謝謝你,沐姐。”
他說話時,眼睛直直地盯著后視鏡里沐冰的眼睛,那雙眼睛很亮,也很冷。
“麻煩你,一會兒在銀行門口停一下,我去取錢,把剛才那兩千塊錢給你。”
沐冰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驀地發白。
涂著鮮紅蔻丹的指尖,在粗糙的塑料外殼上輕輕叩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像在計算著什么。
“不必了。”她聲音更冷,“王主任在我進去之前,就已經把錢給我了。”
沐冰很自然地,就把這份人情,又穩穩地推回給了王文的大姑。
“這不行。”高洋的眉毛擰成了一個死結,“今天已經夠麻煩你了。錢,我必須給你。”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股擰巴的倔強,像是一根生了銹的扳手,死死地卡在螺絲縫里,動彈不得。
沐冰的眼睛瞬間瞪得比車前大燈還圓,嘴角向下撇著,幾乎能掛住一個油壺。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墨嘰呢?!”
“說了王主任給過了,就是給過了!你要是真樂意還,就去還給王主任!”
她猛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
“嘀——!”
刺耳的喇叭聲嚇得后座的黃貝渾身一哆嗦。
“快說,家在哪兒!我送你們回去!”
那語氣,冷得能把車里沉悶的空氣都凍出冰碴子來。
高洋咬著后槽牙,腮幫子鼓起一道硬邦邦的輪廓。
他“咚”地一聲,重重靠回椅背,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再也不說話了。
他把臉扭向窗外,任由路燈的光斑在臉上忽明忽暗地閃過,像一個正在賭氣的小孩。
車內的氣氛,僵住了。
“那個……沐姐,我家在省文化廳家屬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