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處輝走到床邊,靜靜地看著秦瓊。
他沒有開口,只是這么看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終于,床上那雙緊閉的眼睛,緩緩地,睜開了一絲縫隙。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
渾濁,疲憊,卻藏著一絲的銳利。
“說吧。”
秦瓊的聲音沙啞干澀。
“讓你帶什么話來了?”
程處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秦伯伯,家父沒什么話讓我帶。”
秦瓊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早就料到。
程處輝深吸了一口氣。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您一件事。”
“秦家,大難臨頭了。”
話音落下,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
秦瓊那張枯黃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
但他放在被子底下的手,卻不自覺地攥緊了。
程處輝將他這細微的動作盡收眼底,心中愈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他繼續說道。
“您這病,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
“您想用這種方式遠離朝堂紛爭,保全自身,這無可厚厚非。”
“可是您有沒有想過,您這一病,秦家這棵大樹,就沒了主心骨。”
“我來的時候路過東市,聽說您秦家名下的幾家糧鋪。”
“最近被一個新來的商號搶了不少生意,連幾位合作了十多年的老掌柜,都被人給挖走了。”
“還有懷道,他勇武不輸乃父,在軍中也是屢立戰功,可為何至今還只是個小小的中郎將?”
“您病倒了,朝中無人為他說話,陛下日理萬機,又有幾分精力會注意到一個功臣之后?”
“長此以往,不用等那些政敵出手,秦家自己就先敗落了。”
秦瓊依舊沉默著,只是那雙半睜的眼睛里,原先的渾濁正在一點點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然而,程處輝卻像是沒看見一般,依舊站在那里,臉上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良久。
久到屋外傳來秦懷道焦急的踱步聲。
秦瓊那沙啞干澀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只是這一次,里面少了幾分虛弱,多了幾分真正的冷冽。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這不是一句問話,而是一句陳述。
他沒有否認,因為否認已經毫無意義。
眼前這個侄子,已經將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程處輝咧嘴一笑。
“秦伯伯,您這演技,要是放在后世,高低得給您頒個小金人啊。”
秦瓊的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顯然沒聽懂什么是小金人。
但這并不妨礙他理解程處輝話里的調侃之意。
“說正事。”
“好嘞。”
程處輝收起笑容,神色也變得認真了幾分。
“其實吧,一開始我也沒敢肯定。”
“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點了一下。
“您的氣色。”
“我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您這臉色雖然慘白得跟糊了層面粉似的,但那只是表象。”
“在那層慘白之下,我能感覺到一股生機,雖然微弱,但它確實存在。”
“一個真正病入膏肓,油盡燈枯的人,是絕對不會有這種氣色的。”
“那是一種從里到外的死寂,是連神仙都拉不回來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