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著青石瓦時,歐陽鶴正臨窗揮毫,案頭剛題匾額拓片,小廝便捧著個描金錦盒闖進來:
“公子!知行書肆抄手送的新書,說是驚世奇書!”
錦盒開啟的剎那,墨香混著細絹的柔潤撲面而來。
“紅樓夢”三字題簽筆致風流,歐陽鶴漫不經心拈起書本,隨便用指尖掀開了一面。
可當目光剛掃過“甄士隱夢幻識通靈”,便再也移不開眼。
筆下狼毫“啪”地墜在宣紙上,洇開一團墨漬,他卻渾然不覺。
指尖劃過書頁,終于舍得從頭開始看起。
他從黛玉進府讀到劉姥姥逛大觀園,時而拍案叫絕,時而低眉淺笑,連平日里最講究的茶涼了三巡都未曾察覺。
他不知此書筆耕者是何人,可卻迫切的想要知道,這還是他頭一回想要知曉寫此書的是何人,而且還想要認識此人。
他在書封和首頁一頓翻找,終于知曉此書的筆耕者。
“好個曹雪芹!竟能將世家百態寫得如此鮮活!”
他猛地起身,袍角掃過案上硯臺,墨汁潑灑也顧不上擦。
“這寶黛初見的情愫,這鳳姐的八面玲瓏,比那些酸腐八股、俗套傳奇強過百倍!”
正說得酣暢,院外傳來馬蹄聲踏碎暮色,呂夢書掀簾而入,手里也攥著一套一模一樣的《紅樓夢》,青衫上沾著塵土,眼底卻亮得驚人:
“鶴兄!可曾細讀此書?我從書肆一路策馬歸來,竟忍不住在馬上翻了三回目,這文字簡直是珠璣落盤,字字見血!還有里頭的詩,個個不差!”
兩人之前只是相互知曉對方,偶爾也只有兩次的點頭之交。
可自從上次二人在宋知有的書肆一塊剪彩,兩人便相知相識了。
雖然兩人年齡相差二十歲,卻也算是忘年交,所以呂夢書一得此書便馬不停蹄來尋歐陽鶴。
歐陽鶴拊掌大笑,將自己讀的卷冊擲過去:
“我正說要尋你!你看這‘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那番見解,竟比咱們當年在瓊林宴上的應對還要靈動!還有那詩詞,‘滿紙荒唐,一把辛酸淚’,初讀覺荒唐,再品竟讓人喉頭發緊!”
呂夢書接過書卷,指尖撫過“海棠詩社”的篇章,眸色熾熱:
“此前那些標榜‘奇書’的話本,比起《紅樓夢》,不過是瓦礫比珠玉!你我浸淫文壇十余年,竟從未見過這般既寫得出閨閣情致,又藏得下世事滄桑的文字——這哪里是小說,分明是一部活的人間百態圖!”
兩人湊在燈下,一人念“黛玉葬花”,一人嘆“寶釵撲蝶”,讀到妙處便同聲喝彩,讀到情動處便擊節長嘆。
窗外月華漸濃,書肆送書的小廝早已不見蹤影,案上的筆墨干透,茶水涼透,可兩人眼里的光卻越燃越旺。
“宋娘子這回可是挖到寶了!”
歐陽鶴將書卷拍在案上,震得燭火搖曳,“明日我便題詩三首,貼在書肆門首,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這《紅樓夢》,才配得上‘千古奇書’四字!”
呂夢書頷首,指尖摩挲著書頁邊緣,眼底滿是酣暢:
“何止!我要邀上翰林院的友人,三日后來書肆開個品書會,讓那些笑咱們耽于閑書的腐儒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文心匠意!這《紅樓夢》,必火遍京城,流傳后世!”
燭火映著兩人意氣風發的面龐,四十卷書冊攤開在案。
墨香氤氳里,仿佛已能聽見京城文人爭相傳閱的熱潮,看見《紅樓夢》一書封神、萬人追捧的盛況——這等酣暢淋漓的遇見,正是才子們最過癮的“爽事”。
就連平時十分挑剔毒舌的歐陽鶴都變得不毒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