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經之蝕
晨曦星，人類在銀河系殖民時代的第一個首都，被譽為“同盟的文明心臟”。其地表的文化遺產保護區占地超過三百平方公里，建筑風格融合了數十個成員文明的特色，收藏著從石器時代的原始工具到跨星系時代的藝術杰作，時間跨度超過萬年。
此刻，保護區的寧靜之下暗流涌動。行星防御部隊的隱形單位已經在外圍布下天羅地網，能量探測網、邏輯嗅探節點、靈能感應器層層嵌套，如同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攏住這片文明的瑰寶之地。
蘇臨站在保護區中央控制塔的頂層，透過單向玻璃俯瞰下方錯落有致的展廳、倉庫和修復工坊。全息投影在她面前展開，顯示著整個保護區的三維結構圖，數千件高價值文物的位置標記為閃爍的光點。
“目前登記在冊的、符合‘地球文藝復興時期偽經抄本’特征的文物，共有四十七件。”靜流的投影在一旁匯報，“其中三十一件在公共展廳，九件在修復室，七件在恒溫恒濕的頂級保存庫。所有四十七件都已經過初步邏輯掃描，未發現明顯異常。”
“初步掃描不夠。”蘇臨搖頭，“邏輯坍縮錨點如果那么容易檢測，就不會成為凈化派的殺手锏。它可能處于深度休眠狀態，或者偽裝成文物的‘正常歷史信息層’的一部分。我們需要更深入的‘邏輯考古’。”
“邏輯考古？”靜流對這個術語感到陌生。
“混沌工程師開發的一種技術，通過逆向解析物體的信息承載歷史，追溯其邏輯結構的演變。”蘇臨解釋道，“每一件文物，在漫長的歷史中，會與無數持有者、觀察者、環境產生信息交互，這些交互會在其物質結構中留下細微的‘邏輯印記’。如果這件文物曾被凈化派改造，其印記中必然存在異常的邏輯‘斷層’或‘覆蓋層’。”
“聽起來……需要對每一件文物進行分子級別的信息回溯掃描，那需要海量的計算資源和時間。”
“我們沒有時間逐一掃描。”蘇臨的目光落在地圖上幾個特殊標記點，“但我們可以優先懷疑那些‘來歷不明’或‘近期異常活躍’的文物。靜流，調取這四十七件抄本的完整檔案，尤其是流轉記錄、研究申請和能量環境監測數據。”
數據流快速刷新。四十七份檔案如同翻開的書頁，在蘇臨眼前展開。她的元神高速運轉，時間錨點賦予她的不僅是穩固自身存在的能力，還有對信息流中“異常時序”的敏銳直覺。
三分鐘后，她的目光鎖定在其中三份檔案上。
“第一件：編號e-7732，《矛盾福音殘卷》。三十年前由探險家在火星廢棄殖民城的地下圖書館發現。發現時保存狀態極差，經過四次修復。值得注意的是，過去五年間，共有七位來自不同文明的神學家申請研究此卷，其中三人研究期間報告出現‘邏輯混亂性噩夢’，兩人因此暫停研究，一人申請心理干預。文物自身能量監測記錄顯示，在研究申請期間，其表面溫度有平均0.3度的異常波動。”
“第二件：編號e-8891，《倒懸之城插畫本》。八十年前從地球黑市購得，賣家身份不明。此抄本最著名之處在于其插畫——描繪了一座違反所有物理和建筑學規律、上下顛倒的城市。過去二十年，共有十四位藝術家、建筑師、物理學家研究過它，其中九人在研究后改變了創作風格或研究方向，轉向更……抽象和悖論的方向。保護區的監測系統曾三次記錄到該抄本存放區出現微弱的空間曲率異常，但事后檢查均無發現。”
“第三件：編號e-9015，《無名偽經》。這是最神秘的一件——它沒有標題，內容混雜了至少五種不同宗教的經文片段，語混亂矛盾。十五年前，它突然出現在保護區的匿名捐贈區，附帶的說明卡只有一句話：‘此物尋找能理解它的人’。此后，它被轉移過三次存放位置，每次都是工作人員‘無意識’地放錯了地方，最終被安置在保護級別最高的7號保存庫。過去三年，7號保存庫的恒溫系統出現十七次不明原因的短暫失靈，每次失靈都伴隨著該抄本存放柜的局部邏輯場擾動讀數。”
厲鋒在一旁聽完，皺眉道：“這三件聽起來都不太正常。但哪個最可能是錨點？”
“也可能是三個都不是，或者……都是某種‘分布式錨點’的一部分。”蘇臨沉思，“凈化派擅長制造邏輯陷阱，他們可能故意制造多個可疑目標，分散我們的注意力。但無論如何，這三件必須優先進行深度檢測。”
她轉向靜流：“安排隔離檢測室，我們親自檢查這三件文物。通知混沌工程師支援小組，準備最高精度的邏輯考古掃描儀。另外，加強整個保護區的邏輯隔離屏障，防止檢測過程中可能的意外激活。”
一小時后，保護區地下七層的最高安全檢測室內。
三件羊皮紙抄本被分別放置在三個獨立的邏輯隔離柜中。柜子由特殊合金制成，內層鍍有悖論信息涂層，可以抑制內部邏輯場的擴散。蘇臨、厲鋒和三名混沌工程師站在中央控制臺前，全息屏幕上顯示著三件文物的實時掃描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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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e-9015，《無名偽經》開始。”蘇臨下令。
隔離柜緩緩打開，一件看起來極其普通的羊皮卷軸被機械臂取出，放置在掃描平臺上。卷軸表面泛黃，邊緣有燒焦痕跡，墨跡深淺不一，似乎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時代書寫。
邏輯考古掃描儀啟動。一束無形無質的信息探針輕輕“觸摸”卷軸的表面，開始逆向追溯其承載的信息歷史。全息屏幕上，時間軸開始向后滾動，卷軸的“信息層”如同被剝開的洋蔥，一層層顯現。
最初層：十五年前，出現在匿名捐贈區時的狀態。
往前推：一片模糊，信息被刻意擦除或覆蓋。
再往前：出現斷續的碎片——某個潮濕的地下室、一只顫抖的手在書寫、低聲的祈禱夾雜著痛苦的呻吟。
繼續追溯：更古老的碎片——中世紀修道院的燭光、異端審判所的火焰、星空下的神秘儀式……
掃描持續了二十分鐘，混沌工程師的眉頭越皺越緊。“蘇臨大人，這件文物的信息層……非常混亂。存在至少二十七次人為的信息擦除和覆蓋痕跡，時間跨度超過五百年。最古老的信息碎片可以追溯到地球文藝復興早期，但內容已經無法辨認。近期覆蓋層……顯示出了凈化派的邏輯編碼特征。”
“能確定它是否是錨點嗎？”
“無法確定。它確實被凈化派接觸并改造過，但其內部并未檢測到邏輯坍縮發生器的物理結構。它更像是一個……‘信息載體’，或者說，‘邏輯病毒’的儲存庫。如果被適當的信息流激活，可能會釋放出扭曲認知的邏輯病毒，但不會引發大范圍的邏輯坍縮。”
“先隔離保存。繼續掃描下一件。”
e-8891，《倒懸之城插畫本》被取出。這本冊子比卷軸精致得多，羊皮封面有燙金花紋，內頁的插畫色彩艷麗到詭異的地步——那座倒懸的城市細節豐富，街道上行人的倒影卻比本體更清晰，建筑的陰影違反光源方向，天空中的云朵呈現出規則的幾何形狀。
掃描開始。這一次，信息層更加清晰有序，但也更加……不自然。
“發現異常！”混沌工程師突然提高聲音，“插畫本的物質結構中，嵌入了微型的邏輯編碼晶體！晶體尺寸在納米級別，均勻分布在顏料分子之間！它們……它們正在以極低的功率，持續向外發射邏輯同步信號！”
全息屏幕上，插畫本的圖像被放大到分子級別，無數微小的光點在閃爍，組成一個復雜的、緩慢旋轉的拓撲結構。這個結構，與之前在鐵砧星系小行星上看到的銀白色螺旋圖案，有七分相似！
“這就是錨點！”厲鋒握緊了武器。
“等等。”蘇臨盯著掃描數據，“這些邏輯晶體……它們的能量來源是什么？掃描顯示，插畫本自身沒有任何能量單元。”
混沌工程師快速分析。“能量來源……是環境邏輯場。這些晶體具有‘邏輯壓電效應’，能將從周圍環境吸收的、無序的邏輯湍流，轉化為有序的邏輯能量。它們像海綿一樣，持續吸收著整個保護區、乃至整個晨曦星無數文物散發的微弱歷史信息場，將其轉化為自身的動力。這就是為什么它在保護區——這里的信息場密度是全星球最高的。”
“所以它一直在緩慢充能……”蘇臨感到一陣寒意，“那它為什么還沒有激活？”
“可能因為充能還未達到閾值，或者在等待外部指令。”混沌工程師繼續分析，“另外，這些晶體之間形成了某種……分布式網絡。單個晶體的功率極低，但數以億計的晶體協同工作，可以產生可觀的邏輯場。而且，這種分布式結構極其穩固，破壞局部不會影響整體，除非同時摧毀大部分晶體，或者干擾其網絡同步。”
“能做到嗎？”
“理論上可以。如果使用大范圍的邏輯共振干擾，可以打亂晶體之間的同步頻率，使其網絡癱瘓。但需要精確的頻率匹配，且干擾強度必須足夠覆蓋整個文物。過強的干擾可能損壞文物本身，甚至可能意外激活錨點。”
“風險太高。”蘇臨搖頭，“先隔離它，掃描最后一件。”
e-7732，《矛盾福音殘卷》被放置到掃描平臺。這件殘-->>卷狀態最差，羊皮紙碎裂成十幾片，被小心翼翼地鑲嵌在透明支撐板上。內容是用拉丁文、希臘文和某種自創符號混合書寫的，充滿了明顯的邏輯矛盾——“神是全能的，但無法創造一塊自己舉不動的石頭”這類悖論的變體。
掃描光束籠罩殘卷。起初一切正常，信息層顯示它確實是一件文藝復興時期的偽經，由某個不得志的神學家出于憤世嫉俗而創作。但掃描進行到七分鐘時，異常出現了。
殘卷的中心碎片——一塊只有拇指大小的羊皮紙片上，掃描信號突然被“吞噬”了。不是反射，不是散射，而是徹底的消失，仿佛那里有一個微型的邏輯黑洞。
“發現高密度邏輯奇點！”混沌工程師的聲音帶著震驚，“尺寸……只有0.1毫米！但邏輯密度是之前插畫本晶體的一千倍以上！它……它在吸收掃描信號，正在加速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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