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中的天色蒙蒙亮,山間彌漫著化不開的乳白色濃霧,將遠山近樹都渲染得如同浸了水的墨畫。
無邪和“老癢”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濕滑泥濘的山路上,四周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和偶爾驚起的山鳥撲棱聲,便只剩下一種令人心悸的寂靜。
“這鬼地方,霧大的邪門,”黑瞎子不知從哪又摸出個梨,邊啃邊含混地評論,“瞎子我當年走南闖北,也沒見過幾個地方霧氣這么沉,跟活物似的,能把人悶死。”
沈野的目光掃過水鏡中那濃得化不開的霧氣,語氣平淡:“非是尋常山霧。此地氣脈被神樹之力長久侵染,陰煞凝聚不散,這霧氣能惑人感官,放大心中恐懼。”
張起靈靜立一旁,視線落在無邪略顯蒼白的臉上。無邪的呼吸在寒冷與濕氣中呵出白霧,眼神里帶著對未知環境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種被“三叔線索”和“兄弟義氣”支撐著的、強自鎮定的興奮。
山路越來越陡峭,植被也愈發茂密猙獰。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傳來轟隆的水聲,越來越響,震耳欲聾。撥開一叢糾纏的荊棘,眼前的景象讓鏡內外的觀者都心頭一凜。
一道深不見底的巨大裂谷橫亙在前,仿佛大地被巨斧劈開。谷底幽暗,只能看到隱約翻滾的白色水汽,以及那如同悶雷般從極深處傳來的、湍急河流的咆哮聲。裂谷兩側是近乎垂直的峭壁,濕滑的巖石上布滿了深綠色的苔蘚。
而連接兩岸的,唯有一道看起來年代極為久遠的簡易索道。
那索道由兩根銹跡斑斑、比手腕略細的鐵索構成,一根在下供人踩踏,一根在上齊腰高處供人抓扶。鐵索不知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侵蝕,看起來脆弱不堪。連接處的木制構件大多已經腐朽發黑,幾塊破爛的木板稀疏地搭在底索上,作為橋面,許多地方已經缺失,露出下面令人頭暈目眩的虛空。整座索道在峽谷吹來的強勁穿堂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響,微微晃動著。
“老癢”指著那索道,對無邪大聲喊道:“就、就是這兒!過、過了這索道,就、就快到了!”
無邪看著那在風中搖曳、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的索道,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滿了顯而易見的恐懼。
“我、我靠……老癢,這玩意兒……能過人嗎?”無邪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沒、沒事!”“老癢”拍著胸脯,努力做出輕松的樣子,“我、我之前走過一、一趟,結、結實著呢!你、你跟緊我,看、看著腳下,別、別往下看就行!”
他說著,率先踏上了索道。那索道猛地向下一沉,發出更刺耳的呻吟,晃動的幅度也加大了。“老癢”的身體隨著索道搖擺,但他似乎平衡感極佳,很快穩住了身形,回頭對無邪招手。
無邪站在懸崖邊,雙腿如同灌了鉛,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深呼吸了幾次,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但目光一觸及下方那深不見底的幽暗和隱約可見的翻滾水汽,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就猛地襲來。
鏡外,黑瞎子搖了搖頭,梨核精準投入垃圾桶:“得,慫了。咱小三爺這恐高的毛病,看來是沒治好。心不靜,氣不穩,腳下就是萬丈深淵,這玩意兒可糊弄不過去。”
沈野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張起靈的視線則落在無邪那雙死死攥緊、指節發白的手上,仿佛能感受到那股從靈魂深處透出的戰栗。
鏡中,無邪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終于顫巍巍地伸出一只腳,踏上了第一塊破爛的木板。
木板發出“嘎吱”一聲,向下彎折出一個驚心動魄的弧度。無邪整個人都僵住了,另一只腳死死釘在崖邊,不敢跟上。
“天、天真!快、快點!”“老癢”在索道中間催促,他的聲音在風聲中有些失真。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在無邪的感知里,周圍的風聲、水聲似乎驟然放大,變成了無數冤魂的凄厲哭嚎。他眼前的索道開始扭曲變形,那兩根鐵索仿佛化作了兩條猙獰的黑色巨蟒,正對著他吞吐著猩紅的信子。
腳下破碎的木板,變成了蠕動的、布滿粘液的觸手。而下方深淵的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慘白的手伸出來,要將他拖拽下去!
“啊!”無邪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猛地閉上眼睛,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劇烈顫抖,抓住岸邊巖石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他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呼吸變得無比困難。
“幻由心生。”沈野看著鏡中無邪那幾乎崩潰的模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神樹之力無處不在,這峽谷的陰煞之氣更是放大了他內心的恐懼。他所見所聞,半是真實,半是他心魔的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