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家休整了幾日,黑瞎子依舊是那副插科打諢、沒個正形的模樣,仿佛那夜酒后一閃而過的悵惘只是眾人的錯覺。
但他偶爾望向北方時,那雙藏在墨鏡后的眼睛里不易察覺的微光,卻逃不過沈野和張起靈的眼睛。
“是時候了。”沈野在某日傍晚,對張起靈和謝雨辰說道。
謝雨辰了然地點點頭,迅速安排好了一切。次日,他以“西北有個棘手項目需要實地考察”為由,半哄半騙地將黑瞎子塞進了私人飛機。
黑瞎子雖嘟囔著“又是苦差事”,卻也沒太多懷疑,畢竟謝家的生意遍布各地。
飛機平穩飛行,黑瞎子靠著舷窗,不多時竟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困意襲來,嘴里還含糊地念叨著“小花兒你這飛機座椅……挺催眠啊……”,話音未落,便沉沉睡去。沈野指尖一道微不可察的靈光悄然隱入他后頸——正是昏睡符。
然而,沈野、張起靈和謝雨辰卻將他的悵惘看在了眼里。
當他再次恢復意識時,是被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包裹著。那是干爽的、帶著青草和泥土芬芳的空氣,是遠比城市遼闊和寂靜的環境。
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不是謝家客房精致的帳頂,而是粗糙卻厚實的羊毛氈!他赫然躺在一個傳統的蒙古包里!陽光透過氈房的縫隙,投下道道明亮的光柱,空氣中飄浮著細微的塵埃。
黑瞎子一個激靈坐起身,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夢!
他掀開身上的毛毯,沖出蒙古包。
剎那間,無邊無際的碧綠草原如同巨幅畫卷在他眼前鋪展開來,天空是洗滌過的湛藍,白云低垂仿佛觸手可及。遠處有潔白的羊群如同珍珠般散落,悠揚的牧歌隨著風隱隱傳來。
而蒙古包前,站著三個人——沈野、張起靈,以及一身便裝、顯然也是剛到的謝雨辰。
“這……這……”黑瞎子張著嘴,看看眼前熟悉的故鄉景象,又看看那三個神色平靜的家伙,一時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們……你們怎么……”
沈野微微一笑:“看你思鄉情切,便帶你回來看看。”
黑瞎子瞬間明白了,肯定是沈野用了什么手段把他“運”回來的。他眼眶有些發熱,心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感動,還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慌亂。
他猛地別過頭,用力吸了吸鼻子,再轉回來時,臉上又掛起了那副痞痞的笑容,只是聲音有些發緊:
“行啊你們!夠意思!不過下次能不能提前打個招呼?瞎子我還以為被bang激a了呢!”
謝雨辰淡淡開口:“提前打招呼,還能叫驚喜嗎?”
張起靈雖未語,但看著黑瞎子那強裝鎮定卻掩不住眼底激動的樣子,眼神也比平時柔和了些許。
黑瞎子站在原地,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故鄉的空氣,仿佛要將這味道刻進肺里。他沉默了片刻,臉上的嬉笑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肅穆。
“走吧,”他聲音低沉下來,“帶你們去個地方。”
他沒有騎馬,只是徒步,帶著三人在廣袤的草原上走著。他的腳步很穩,對這里的地形極為熟悉,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記憶的脈絡上。
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在一片視野開闊、可以望見連綿丘陵和蜿蜒河流的高坡上,他停了下來。
那里,并排立著兩座沒有墓碑、只用天然石塊簡單壘砌的墳塋,上面長滿了茂密的青草,幾乎與草原融為一體,樸素得如同這片土地本身。
黑瞎子走到墳前,緩緩跪了下來。他伸出手,顫抖著,極其輕柔地拂去石塊上的些許浮塵,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怕驚擾了長眠于此的親人。
他低著頭,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風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終于,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穿越了百年光陰的疲憊與痛苦:
“額吉……阿布……不孝子……回來看你們了。”
他頓了頓,仿佛在積攢力氣,訴說那塵封了太久的往事:
“那年,我去德國留學,你們是那么高興……額吉連夜給我縫了新袍子,阿布把他最心愛的腰刀給了我……我以為,我在德國能找到家族破局的解法……”
他的聲音開始哽咽,肩膀微微顫抖:
“我在德國,收到了家里的信……還說一切都好。可沒多久,就……就傳來了噩耗。……等我拼命趕回來時……”
他哽住了,用力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好一會兒才艱難地繼續說道,“……只剩下了一片焦土……什么都沒了……帳篷燒了,牛羊散了……你們……你們都躺在這里了……滿門……就剩下了我一個……”
他猛地抬起頭,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混著草原的風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