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殘存的、微弱的純凈意念傳來，沒有怨恨，只有深沉的疲憊，以及一絲完成守護與凈化使命后的安然。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沈野低語，這句話在此情此景下，顯得格外沉重而真實。

貪婪、猜忌、惡念、無窮盡的索取，這些源自人心的陰暗，有時候比任何妖魔鬼怪都更能腐蝕、摧毀美好的事物，哪怕對方是受他們供奉而生的神靈。

小官不知何時也走到了近前，他仰望著山靈斷裂的獨角，又看了看身邊罕有地流露出明顯情緒波動的黑瞎子，忽然開口，聲音很平靜，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

“瞎，經歷過。”

沈野心頭突的一軟，轉頭看向黑瞎子。這個總是嘻嘻哈哈、好像對什么都不在乎的男人。

道上的人都傳黑瞎子心狠手辣，雇主死了一批又一批，是個只認錢、沒有心的主。但有多少人知道，這看似堅硬如鐵的外殼下，包裹著怎樣一段支離破碎、血跡斑斑的過往？

曾經也是前朝遺貴，錦衣玉食、萬千寵愛的小王爺。一朝風云變色，家族覆滅，從云端跌落泥沼。

為了活下去，為了有力量去做一些事，他幾經周折，豁出命去鍛煉自己，在黑暗中摸爬滾打。挨過最毒的打，摔過最狠的跤，為了生存和信念殺過人，也曾命懸一線，差點被饑民當成“菜人”果腹，更在動蕩年代，因為特殊的眼睛和身手，險些被抓走切片研究……

人心之惡，世道之險，他見得太多太多。

可有如此經歷的黑瞎子，仍舊會在青銅門外，為了張起靈的一句承諾守候接應；

會在四姑娘山，陪著謝雨辰面對重重危機；

會因為張起靈的囑托收無邪為徒，傳他本事，護他成長；

甚至后來在無邪那個瘋狂又絕望的布局里，他還收了蘇萬、楊好、黎簇那幾個被卷入旋渦的孩子為徒，在無盡的陰謀詭計與血腥廝殺中，給他們留下了最后一點可以依靠的溫暖和喘息之地。

他的心腸，從來就不硬。他只是用玩世不恭和滿不在乎，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內里那份從未泯滅的柔軟與堅守。

沈野沒說什么，只是抬手，輕輕拍了拍黑瞎子的肩膀。

黑瞎子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隨即又放松下來，抬手揉了揉鼻子，嗤笑一聲：“啞巴，你這話說的，好像誰沒過過苦日子似的。陳芝麻爛谷子，提它干嘛。”

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卻沒有逃過沈野和小官的眼睛。

小官沒再說話，只是默默走到山靈殘骸的另一側，伸手拂去一塊晶化地面上積累的塵埃。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難得的敬意。

“它還沒完全消散。”沈野收回手，感受著指尖殘留的那一絲極其微弱的脈動。

“最后一點純凈的本源靈性，被天雷和它自己的意志鎖在了這殘軀核心，與這片被凈化的山川地脈連接在一起，緩慢地沉睡、修養。也許千年，也許萬年，如果這片山川地脈不遭大劫，人心不再如此污濁，它還有一絲重聚靈智、真正新生的渺茫希望。”

黑瞎子嘆了口氣：“那就讓它好好睡吧。這地方……咱們也別打擾了。”

沈野點頭，取出那截骨器。骨器在此處微微發熱，似乎在與山靈殘骸產生某種共鳴。他對著山靈殘骸，鄭重地行了一個古禮。小官和黑瞎子雖未行同樣的禮，但也安靜地肅立片刻。

三人最后看了一眼這悲壯而凄美的景象，轉身退出了洞窟。

當拱形石門在身后緩緩關閉，將那個關于信仰、污染、犧牲與堅守的故事重新封存于寂靜的黑暗之中時，三人都沒有說話。

沿著原路返回，再次淌過冰冷的潭水，穿過寂靜的遺跡平臺，攀上濕滑的古道石階，最終走出那幽深的洞口，重新呼吸到溝谷中帶著水汽的清冷空氣時，天色已近黃昏。

夕陽的余暉艱難地穿透終年不散的霧氣，給山川鍍上一層黯淡的金邊。三道身影沿著溝谷向外走去。背后的深山依舊云霧繚繞，守護著一個沉眠的古老傳說。

“這一趟，”黑瞎子打破沉默，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語氣又恢復了幾分往日的腔調。

“夠曲折的。不過，總算弄明白了怎么回事。野子，咱們這畢業旅行，算是圓滿結束？”

“嗯。”沈野望向東南方向，那是他們來時連綿的群山，如今再看，似乎能感受到那沉睡的、悲愴而純凈的脈動。

“收獲很大。至少我們知道，這次探索的方向，沒有錯。干凈的，在前方，還有更多這樣的未知等著我們。”

小官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和刀，聞點了點頭，簡潔地說：“新的地圖，還有很多。”

他的眼中，不再是面對過去宿命時的空寂與沉重，而是映著遠方山巒與天空，清晰地點燃著對嶄新未知的好奇與探索的微光。

黑瞎子咧嘴笑了，用力攬過沈野和小官的肩膀：“得嘞！那還等什么？回咱們的小院，修整一下，然后研究研究下一站去哪兒！”

新的地圖，新的故事，才剛剛翻開第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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