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都,皇宮,御書房。
窗外的玉蘭已打了苞,在早春微寒的風里顫巍巍地立著。
年輕的皇帝裴珩端坐于寬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案上除了堆積的奏章,此刻還攤開著兩樣東西,一份是司農寺卿周仲宣剛剛呈上的、關于蘇家村紅薯產量的核實奏報,另一本,則是那本紙張粗糙、卻裝訂得異常工整、圖文并茂的《紅薯科學種植手冊》。
周仲宣躬身立于階下,將莊子里所見所聞,紅薯起獲時的震撼場面,以及那最終核實的“三十二石五斗”畝產數字,還有蘇家村人如何有條不紊地按照手冊耕作管理的景象,一五一十,詳盡稟報。
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親眼見證后的篤定與隱隱的激動。
裴珩靜靜地聽著,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奏報上那行朱筆圈出的數字:三十二石五斗。
他的目光沉靜,眼底深處卻似有波瀾涌動。
這個數字,比他預想的,比任何臣子曾經預過的,都要驚人。
他又拿起那本手冊,慢慢翻看。
里面那些不同于傳統農書的圖示,那些清晰到近乎刻板的步驟說明,那些對新文字的應用和標注,以及字里行間透露出的那種嚴謹、系統、甚至可以說“科學”的態度,都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沖擊。
這絕非一個普通農婦,甚至一群普通農人能編纂出來的東西。
“周卿,”裴珩終于開口,聲音平穩,“依你所見,此紅薯,可否在大興全境推廣?”
周仲宣精神一振,毫不猶豫地答道:“回陛下,臣以為,大有可為!蘇家村所處之地,并非特沃之土,其能獲此高產,全賴此種薯優良,及此法得當。此手冊所載,因地制宜之處亦有所考量。若選適宜之地,遣司農官吏學習此法,督導推廣,輔以良種,假以時日,必能使我大興糧倉豐盈,百姓再無饑饉之憂!”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且此薯耐旱耐瘠,對地力要求較麥粟為低,于一些貧瘠山地、沙壤之地,或可試種,變廢為寶。”
裴珩微微頷首,合上了手冊。
他已經收到了父皇和兩位皇叔關于蘇家鎮藍圖及蘇安此人的密信評價。
紅薯的豐收,是壓倒性的、不容辯駁的功績。
制藥之能、育人之功、乃至那奇特的繪畫技藝和層出不窮的巧思…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個結論:此女之才,及其所聚之人心,乃天賜大興之機緣。
“傳旨,”裴珩的聲音在空曠的書房里響起,帶著金口玉的決斷,“蘇家村獻糧獻策,培育新糧有功于社稷,實乃楷模。著即擢升其村為‘蘇家鎮’,賜還其祖地,允其自行規劃建造,一切規制,準景王所奏。蘇安獻技育人,功在當代,特賜五品‘宜人’誥命,賞金百兩,絹帛五十匹。蘇家村村長蘇來福、族老蘇睿、蘇智等人,各賜匾額褒獎,免其村三年賦稅徭役,以資鼓勵。”
“另,”他看向周仲宣,“命司農寺即刻選派精干吏員,赴南云關外莊子,學習紅薯種植之法,并負責今春向各地推廣之育苗事宜。所需種薯,由蘇家村提供,按市價收購,不得強征。推廣之事,由你總攬,務必使此嘉禾,早日惠及天下萬民!”
“臣,領旨!謝陛下隆恩!”周仲宣跪拜接旨,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更是熱血沸騰。推廣紅薯,此乃功在千秋之舉!
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傳向南云關外的莊子。
當那明黃色的絹帛在莊子打谷場上展開,由景王裴景之親自宣誦時,整個莊子再次沸騰了!
蘇家鎮!他們真的要有自己的鎮子了!不再是客居,不再是藍圖,是皇帝金口玉賜下的家園!
蘇安被封為五品宜人!雖然只是個虛銜,卻代表著皇家最高的認可和榮耀!
免三年賦稅徭役!這意味著他們可以毫無后顧之憂地投入到新家園的建設中去!
歡呼聲、哭泣聲、激動的吶喊聲交織在一起,久久不息。
蘇來福、蘇睿、蘇智幾位老人,更是老淚縱橫,對著興都的方向不住叩拜。
三代的漂泊、掙扎、期盼,終于在這一刻,塵埃落定,迎來了最光明的開端。
圣旨既下,司農寺派來學習育苗的官吏也很快抵達。
莊子里的氣氛,從單純的歡慶,迅速轉變為一種目標明確的忙碌。
紅薯育苗成了頭等大事。
不僅要滿足蘇家村自己未來在新土地上種植的需求,更要為朝廷的全國推廣提供大量的薯種。
莊子內外,凡是能利用的空地,都被開辟成了育苗床。
蘇午帶著農事科的學員,幾乎成了最忙碌的人,他們不僅要自己動手,更要指導司農寺的官吏和莊子里的其他勞力。
按照《手冊》的方法,精選個頭適中、無病害的薯塊,消毒,催芽,然后整齊地排放在疏松肥沃的苗床上,覆蓋薄土,保持適宜的溫度和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