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王建軍和趙春花像是兩只被嚇破了膽的鵪鶉。
一個在灶房里,把一口鐵鍋刷得鏗鏘作響,恨不得把鍋底都刷下一層鐵來。
另一個則拿著抹布,把家里所有的桌椅板凳都擦得油光锃亮,連灰塵都不敢留下,仿佛這樣就能擦掉心中的恐懼。
外面那場驚天動地的鬧劇,他們躲在屋里,聽得一清二楚。
婆婆抓著親孫子灌鍋底灰。
李紅梅被一腳絆倒,摔得滿嘴是血。
最后,婆婆當著全村人的面,撂下狠話,震懾全場。
這一件件,一樁樁,像一把把重錘,徹底砸碎了他們心里最后僥幸和算計。
這個媽,是真的瘋了。
也是真的,惹不起了。
錢秀蓮對他們的恐懼視若無睹,她只是平靜地看著手里的欠條,看著上面那個鮮紅的指印。
一百塊。
前世,王建國傷了手,她何止拿了一百塊?
她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賣掉了陪嫁的銀鐲子,還放下所有尊嚴,低三下四去求人借錢,湊了足足五百塊給他。
結果呢?
他病剛好,第一件事就是揣著錢,去縣里扯了身時髦的的確良襯衫,燙了個時髦的卷花頭,在酒桌上對那幫狐朋狗友吹噓自己的本事。
而她,為了還那筆債,吃了整整一年的咸菜配稀粥,餓得整夜整夜胃里發慌。
想到這些,錢秀蓮的心里竟無波瀾。
那些曾讓她心痛到滴血的記憶,如今再看,只像是在翻一本別人的舊書。
怨?恨?
早就隨著前世的死亡,一同埋葬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冷靜。
她現在考慮的,是更實際的問題。
撫恤金和退休金,看著不少,但坐吃山空,不是長久之計。
何況,家里還養著王建軍和趙春花這兩個只會吃飯不會干活的閑人。
必須,得找個來錢的道兒。
現在是八十年代初,風口之上,遍地都是機會。
只要腦子活,膽子大,掙錢并不難。
她前世窩囊,可為了貼補王建國那個無底洞,也跟著村里人學了不少手藝。
腌咸菜,做醬菜,納鞋底,織毛衣……
可這些小打小鬧,掙個零花錢還行,想靠這個翻身,還差得太遠。
她需要一個投入小,見效快,而且別人輕易模仿不來的東西。
錢秀蓮的腦子飛速運轉,前世幾十年的記憶碎片在腦海中飛速閃回。
忽然,一個畫面在她腦中定格。
那是很多年后,她被王建國一家趕出家門,流落街頭,饑寒交迫。
在一個小飯館的后門口,她聞到了一股畢生難忘的味道。
麻、辣、鮮、香,還帶著一股勾魂的爽脆。
她當時餓得頭暈眼花,還是厚著臉皮去問那是什么。飯館老板是個好心人,可憐她,給了她一小碟。
——麻辣蘿卜干。
就是這個!
這個年代,人們的口味還普遍清淡,尤其是在他們這個北方小縣城,麻辣這種刺激的味型,絕對是獨一份的新鮮玩意兒!
蘿卜便宜,家家戶戶都種,成本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關鍵,在于調味。
那個“麻”與“辣”的黃金配比,才是這道小菜的靈魂。
前世,她為了活命,就在那家小飯館里打了好幾個月的雜,老板看她手腳勤快又實在可憐,便將這個安身立命的方子教給了她。
這個方子,就是她這一世翻身的本錢!
錢秀蓮死寂已久的心湖里,第一次,有了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火熱。
那不是為了復仇。
而是為了她自己。
為了能堂堂正正、舒舒服服地活下去的,希望。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