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的風浪似乎平息了。
特高課大樓里,不再有人公開討論碼頭事件。佐藤課長的怒火主要傾瀉在了76號和李士群身上,責令他們限期查出情報泄露源頭。
陳默的生活似乎恢復了往常的節奏。商會上班,76號,特高課上班,處理文件,偶爾跟著出去執行一些不太重要的任務。
但他能感覺到,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那種被直接、緊迫盯梢的感覺消失了。76號的人似乎暫時收斂了爪牙,李士群大概正焦頭爛額地尋找替罪羊。
然而,另一種更隱蔽、更綿長的壓力,如同潮濕梅雨季的霉菌,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
這天早上,陳默像往常一樣走進特高課大樓。
門口站崗的憲兵還是那兩個,但其中一人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不再是之前那種例行公事的麻木。
他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廊里擦肩而過的幾個文職職員,似乎比以前更“忙碌”了,總是低著頭,但眼角的余光仿佛不經意地掃過他。
他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里面的陳設沒有任何變化,文件擺放的位置,桌椅的角度,都和他昨天離開時一模一樣。
陳默的目光在辦公室里掃了第三遍,終于落在桌角的鎮紙上。那是個青田石的小獅子,是他去年生日時商會的老周送的。他習慣把鎮紙放在文件堆的右邊,可現在,它在左邊,像個被挪了位置的哨兵。
他走過去,指尖碰到鎮紙的那一刻,忽然僵住了。鎮紙的底部沾了一點墨漬——不是他的。他用鎮紙的時候,從來不會讓墨漬沾到底部,因為他怕把桌子弄臟。那點墨漬是新的,還帶著點光澤,像只黑色的小眼睛,盯著他。
陳默的心微微下沉。他有個習慣,離開時會把筆筒里那支用了很久的鋼筆,筆尖朝外放在右上角。而現在,那支鋼筆的筆尖,朝著左上角。
有人進來過。而且很小心地試圖恢復原樣,但在這種微不足道的細節上露出了馬腳。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辦公桌后坐下,開始一天的工作。
中午去食堂吃飯。他打了飯菜,習慣性地走向靠窗的那個相對安靜的角落。
他坐下,拿起筷子。
幾乎是同時,隔壁那張原本空著的桌子,坐下了一個行動隊的隊員。那人背對著他,似乎只是在安靜吃飯。
但陳默記得,這個隊員平時更喜歡和同伴湊在一起,吵吵嚷嚷。
下午,他被叫去參加一個關于近期治安情況的會議。
主持會議的是南造云子。
她坐在長桌的一端,穿著合體的軍便服,頭發一絲不茍。她說話條理清晰,布置任務干脆利落,看起來完全公事公辦。
但陳默能感覺到,她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在掃過全場時,總會在他身上多停留那么零點幾秒。那不是審視,更像是一種……觀察。觀察他的反應,他的神態,他的一切。
會議結束后,南造云子叫住了他。
“陳桑,”她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關于近期租界內一些外國商行的動向分析報告,我看過了。寫得不錯,細節很到位。”
“謝謝南造小姐夸獎。”陳默微微躬身。
“不過,”南造云子話鋒一轉,像是隨口提起,“我注意到,你在分析那家英國洋行時,引用了三個月前的一份海關數據。那份數據,我記得歸檔在乙類庫房,調閱需要副課長以上批準。陳桑最近對這方面的資料很感興趣?”
陳默心里咯噔一下。那份數據確實是他通過一些“非正式”渠道提前看到的,為了確保報告的準確性和前瞻性。他自認為做得很隱蔽。
但南造云子注意到了,而且記得如此清楚!
這女人,不僅多疑,記憶力和對細節的把控力也驚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