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先生喉結滾動了一下,閉上眼,不再搭話。
話不投機半句多。
正這時,先前離去的那名司獄領著一名獄典小跑了回來。
獄典手里端著一個木盤,上面放著兩碗還在冒熱氣的渾濁稀粥,以及一卷文書和筆墨。
獄典熟練地將一碗稀粥從欄桿下方特制的開口處塞了進去,放在冰冷的地上。
宗萬煊則優雅地伸手,從木盤上取過那卷文書,慢條斯理地展開,仿佛在欣賞一幅字畫。
他輕聲念著,語氣平緩卻字字清晰――
“嗯……欽犯倪海波,籍貫……
勾結江湖亂黨‘尋經者’匪類,妄議朝政,蠱惑人心,更欲圖破壞朝廷重要之業石產業,其心可誅……
此外,查證該犯自行印制散發之邪書《漢唐醫理芻議》中,竟妄誘導病患生啃硫磺,以致貽誤病情、害死人命無數,民憤極大……”
一直閉目沉默的倪先生猛地睜開了眼睛,胸膛劇烈起伏,再也忍不住,嘶聲道:“我有說過這話嗎?
我書上明明寫的是‘土硫磺劇毒,切忌內服,只可微量外用治疥癬!
而石硫磺性大熱,屬峻烈之兇藥,非重癥癘風者萬萬不可輕用,即使用之,亦須慎之又慎,微量暫試’!
到底是誰胡編亂造,污我清白,傳成生啃硫磺的?”
他情緒激動,聲音在空曠的囚牢里回蕩。
話音剛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只聽隔壁囚室里,一個同樣有氣無力、卻帶著幾分滑稽委屈的聲音響了起來,象是在呼應倪先生的控訴――
“我有說過這話嗎?
‘我心目中,別人演的都不是美猴王,只有我是,我是美猴王的代人’……
什么場合?什么地點?
我有說過這話嗎?
他們就這么寫!
就這么往上報啊!
青天大老爺們吶……
冤吶!”
這突如其來的插曲,讓陰森恐怖的詔獄通道里,瞬間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宗萬煊拿著認罪狀的手頓在了半空,他挑了挑眉,側頭看了一眼隔壁囚室的方向,似乎覺得頗為有趣。
連他身后那幾個一直繃著臉的錦衣衛校尉,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倪先生愣住了,看著宗萬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涌上心頭,堵得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默默地端起了那碗救命的稀粥……
先扒兩口再說。
宗萬煊瞧著倪先生那狼吞虎咽、近乎失態的吃相,用下巴指了指,笑著對身旁的下屬說:“瞧見了吧?
管你是杏林高人還是凡夫俗子。
餓上三天,都這一個德行!
什么風骨氣節,抵不過一碗餿粥。”
他將那卷認罪狀隨手從欄桿縫隙丟了進去,紙卷滾落在倪先生腳邊的稻草上。
“倪先生,是認罪畫押,換個體面死法。
還是幡然醒悟,為君上效力,將功折罪?
你總得選一個。
老是占著這房間白吃白住,司獄局的賬目也不好做啊。”
宗萬煊語氣輕松得像在討論今天午飯吃什么:“再給你兩天,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吱一聲。”
說著,他撩起披風下擺,準備起身。
隔壁囚室那聲音又適時地、充滿希望地搭腔:“大人!宗大人!我想通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