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的當然不是真的賬本。
“哦對了,東西。”
“這不是說話的地,您二位往里邊請……哎,不用不用。”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一下腦門。
“既然是來‘查賬’的,那肯定得要個熟悉路數的‘會計’。”
老黃轉過身,沖著那堆像山一樣高的報廢汽車殘骸吼了一嗓子。
“啞巴,死哪去了!給老子滾出來!”
過了大概三五秒。
一陣極其輕微的響動從那堆廢銅爛鐵的陰影里傳了出來。
接著,一個人影慢慢挪了出來。
是個女孩。
看身形極其瘦小,穿著件明顯不合身的大號工裝,袖口和褲腿都卷了好幾道。她的頭發被剃得很短,亂糟糟的像團枯草。
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她的臉。
那張本來就不算干凈的臉龐上,左眼的位置被一塊黑色的臟布條斜斜地綁著,而在布條邊緣,還能隱約看到一條蜿蜒而下的暗紅色疤痕。
她僅剩的那只右眼很大,瞳仁是極深的黑色,此刻正怯生生地盯著自己的腳尖,雙手死死地絞著衣角。
貝拉原本還想抱怨這地方空氣質量太差,在看到這女孩的一瞬間,嘴巴像是被膠水粘住了。
她也是在c區這爛泥塘里長大的,但這不代表她就能習慣看到這種把“悲慘”兩個字刻在臉上的活物。
老黃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在那女孩后腦勺上推了一把。
“瞧你那死樣!貴客來了不知道打招呼?”
女孩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滿是鐵屑的地上。
她慌亂地穩住身形,沒敢抬頭,把身體縮得更緊了些,喉嚨里發出極低的一聲嗚咽。
“這就是你要的‘賬本’。”
老黃轉過頭對著伍茗咧開嘴。
“這丫頭命硬,從小就在這片街區撿垃圾吃長大的。”
“這里的每一條下水道通向哪,哪堆垃圾后面能藏人,甚至哪只野狗是得了狂犬病的,她都門清。”
他說著,像是推銷一件還算趁手的工具般,指了指那個正在發抖的女孩。
“雖然瞎了一只眼,不太體面,但這也沒辦法。”
老黃聳了聳肩,語氣里帶著種見慣了生死的漠然。
“前兩年有個外幫的混混來收保護費,嫌她擋了道,隨手打的。也就是她命大,那會兒還能自己爬到我這里來。”
伍茗看著那個女孩。
女孩的右眼一直在快速地眨動,視線躲閃,偶爾會偷偷抬起來,飛快地瞄一眼伍茗腰間那處并沒有完全遮擋嚴實的槍套隆起,然后又像是被燙到一樣迅速縮回去。
——她在害怕。
“她叫什么?”
伍茗問。
老黃愣了一下,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多余。
“沒名,大家都叫她‘啞巴’,或者是‘瞎子’。反正叫什么她都應。”
男人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劣質香煙,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卻沒點火。
雙精明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視線在那個瘦小的背影上停留了兩秒,然后轉向伍茗,語氣突然變了變。
“這丫頭歸你了。”
老黃把那根沒點著的煙在指間轉了個圈。
“我知道你們這些城里來的大人物想干什么。”
“查這個,找那個,把c區翻個底朝天。”
“我們這種人,在你們眼里跟這地上的廢鐵沒什么兩樣,用了就用了,扔了就扔了。”
“但這丫頭雖然是個殘廢,好歹也是個活物。這片地界亂得很,過幾天更是要變成閻王殿。”
“你們要是用完了……”
老黃突然頓了一下,他像是才意識到什么,還是沒說完那句話,干笑了一聲,聽起來干澀得像是生銹的齒輪。
“算了,跟你們說這個干嘛。”
“反正死哪不是死,只要別把尸體扔我這門口還得費勁收拾就行。”
這話說得狠。
可就在他說完的一瞬間,伍茗看到那個一直低著頭的女孩肩膀猛地顫了一下。
她默默地往老黃那邊挪了半步,似乎比起這兩個衣著光鮮的陌生人,那個剛推了她一把的油膩胖子更能給她一點微薄的安全感。
老黃沒看她。
他轉過身,重新戴上那副已經臟得看不清鏡片的護目鏡,大步走回那臺氣割機旁。
“行了,你們去忙吧!我要繼續上班了……唉。”
伍茗看著老黃的背影,又轉頭看了一眼那個正低著頭的女孩。
她突然開口。
“只要她能帶路。”
“我會保證她在任務期間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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