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信物。”燈塔的眼神深邃,“他們會帶來一首詩。”
“詩?”
“對。”燈塔緩緩地念道,“‘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舊業已隨征戰盡,更堪江上鼓鼙聲。’”
年輕人聽得一頭霧水。
燈塔卻沒有再解釋。他只是靜靜地望著窗外漆黑的海面,眼神里充滿了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他知道,這首詩,是林默涵在很久以前,親自交給他的接頭暗號。
他更知道,能帶著這首詩來的人,一定是林默涵最信任的人。
四
凌晨四點,天還未亮。
一輛滿是泥濘的道奇卡車,悄悄地停在了情人灘附近的一片小樹林里。
江一葦和陳明月從車上下來,踩著沒過腳踝的積水,向著那座廢棄的燈塔摸去。
他們的衣服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濕透,臉上滿是泥污,看起來狼狽不堪。但他們的腳步,卻異常堅定。
燈塔的入口,有一個年輕的同志在放哨。
“站住!什么人!”年輕人舉起了手中的步槍。
“我們是來送詩的。”江一葦舉起了雙手。
“詩?”
“‘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陳明月從陰影中走出,聲音清冷而堅定。
年輕人愣住了。
這時,燈塔的門從里面打開了。
燈塔走了出來,當他看到陳明月的那一刻,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認識這張臉。
在很多年前,在上海的一次秘密會議上,他見過她。她是林默涵的妻子,那個溫婉知性的女教師。
“是你……”燈塔的聲音有些顫抖,“林夫人?”
“我叫陳明月。”陳明月糾正了他的稱呼,然后從懷里掏出了那個油布包裹,“這是默涵讓我交給你的。”
燈塔接過包裹,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張畫得密密麻麻的草紙。
他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凝重。
他拿著草紙,快步走到燈塔內部的一張桌子旁,將其鋪開。借著煤油燈的微光,他仔細地審視著上面的每一個符號,每一條線條。
那是基隆港的詳細布防圖。
那是情人灘的隱秘航道。
那是魏正宏部隊的火力點分布。
每一樣,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絕密情報。
燈塔的手,開始微微顫抖。他抬起頭,看著陳明月,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這……這是真的?”
“是真的。”陳明月點了點頭,“默涵用命換來的。”
燈塔的身體猛地一晃,險些摔倒。他扶住桌子,深吸一口氣,眼眶瞬間紅了。
“他……他怎么樣了?”
“他……”陳明月的聲音哽咽了,“他留在了臺北。他用自己的命,為我們爭取了時間。”
燈塔沉默了。
整個燈塔里,都陷入了一種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燈塔抬起頭,看著陳明月和江一葦,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
“謝謝。”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陳明月擦干了眼淚,恢復了冷靜,“根據情報,魏正宏的主力部隊,會在天亮后,從情人灘外海的‘鬼哭礁’撤回基隆港休整。而我們的部隊,會在中午十二點,準時在情人灘登陸。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把這份情報,送到海上的指揮艦上。”
“船已經準備好了。”燈塔點了點頭,“是一艘漁船,船老大是我們的人。”
“好。”陳明月轉身對江一葦說,“你留在這里,協助燈塔同志,把情報復制分發給其他的接應點。我親自把這份原件,送到海上去。”
“不行!太危險了!”江一葦和燈塔異口同聲地反對。
“我是最合適的人選。”陳明月的眼神異常堅定,“我是個女人,而且我看起來像個貴婦。如果遇到盤查,我可以說我是出海散心的富商太太。你們不行。”
她頓了頓,從懷里掏出了那支勃朗寧手槍,放在桌上。
“而且,如果真的遇到危險,我有這個。”
她拿起桌上的那幅草紙,重新用油布包裹好,緊緊地抱在懷里。
“別忘了,我也是個戰士。”
她不再給兩人反駁的機會,轉身走向燈塔外的那艘小漁船。
江一葦看著她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卻被燈塔一把拉住。
“讓她去吧。”燈塔的聲音低沉,“她是林默涵的妻子。她身上,流著和他一樣的血。”
五
小漁船,像一片孤獨的葉子,在狂風暴雨的海面上起伏。
陳明月站在船頭,任由冰冷的海水打濕她的全身。她懷里抱著那個包裹,眼神死死地盯著前方那片漆黑的海域。
海浪咆哮著,仿佛要將這艘小船吞噬。
她卻毫不畏懼。
她想起了林默涵,想起了他們在上海的弄堂里,在臺北的梧桐樹下,在中山堂的水榭中……每一個相視一笑的瞬間,每一個無聲對視的眼神。
她想起了他最后留給她的那個眼神。
那是信任,是托付,是希望。
“默涵,你看到了嗎?”
她對著狂風,輕聲呢喃。
“我正在做你未做完的事。”
“我正在走你未走完的路。”
“我會替你,看到那個天亮。”
海風呼嘯,卷走了她的聲音。
但在她的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清晰地回應。
“我看到了,明月。我一直都在看著你。”
漁船,劈開驚濤駭浪,義無反顧地駛向那片漆黑的、未知的海域。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
但陳明月知道,在這片黑暗的盡頭,一定有光。
那是信仰的光,是希望的光,是他們用生命和鮮血,也要守護的、即將到來的、嶄新的黎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