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一群蠢貨!”
酒樓雅間內,那位大人正在發火。
他原本布下的是一場近乎完美的暴亂。
人心,時機都掌握得恰到好處。
卻偏偏在收網之前,被張鶴鳴一句輕描淡寫的,“這和你們有什么關系?”給撕得粉碎。
這句話,不僅破壞了暴亂,更把他苦心經營許久的,崔文升人設徹底毀了。
他本已將崔文升塑造成一個,被朝廷裹挾,左右為難,迫于皇命不得不為惡的悲情角色。
現在全完了。
不用想也知道,此時再去攤派賦稅,百姓的矛頭只會對準他們,而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小皇帝。
更致命的是,小皇帝的十日限令。
如今的淮安府,錦衣衛、東廠早已云集,連空氣里都帶著血腥味。
他閉目深吸一口氣。
再睜眼時,已恢復了冷靜。
“無妨。”
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
“原本想用崔文升撕扯小皇帝精力,可惜,此人實在不堪大用。”
他冷笑一聲。
“既然小皇帝想殺,那就送給他殺。”
視線緩緩移向窗外。
“但就算殺了崔文升,鹽井照樣開不了,漕運照樣斷著。
我倒要看看,他殺完人之后,要怎么收拾這個爛攤子。”
汪承載被拿下,崔文升被推出去,不過都是表象。
真正的問題,還是未解決。
“傳令泰州。
既然淮安沒亂起來,那就讓泰州亂。”
兩淮都轉鹽運使司,最早治所在揚州,天啟年間遷至淮安。
下轄通州、揚州、泰州三司。
皆是產鹽之地,世代以鹽業為生者不計其數。
事情走到這一步,他已不再憤怒,而是惡心。
小皇帝也好,張鶴鳴也罷。
都太低級了。
低級到根本不配成為他的對手。
手段之粗糙,壓根上不得臺面。
他仰頭望向窗外明月,胸腔里滿是悲憤。
對手難求。
當真難求。
……
東暖閣中,崇禎看著死局,淡淡開口。
“朕不喜下棋。
這棋規不是朕定的。”
話音落下,他抬手一掃。
棋子翻飛,棋局盡毀。
畢自嚴咧了咧嘴。
陛下這棋藝,確實一難盡。
悔棋數十手,偷子若干,可還是輸了。
輸了就掀桌!!!
“查得如何?”
崇禎伸手拿起一個蘋果,用力掰開。
看了一眼,把帶核的那一半遞給畢自嚴。
畢自嚴默默接過,眼皮一跳一跳的。
“按戶部統計,以五口之家計,每年買鹽需半兩銀子上下。”
崇禎眉頭微皺。
貴了。
以大明鹽產規模而,這個價格明顯貴了。
“自萬歷四十五年起,大明實行綱運制。
將零散內商編為十大商綱。
冊號以‘圣、德、超、千、古、皇、風、扇、圍’為序。
不入商綱者,無鹽可賣。
內商需先納鹽課,持鹽引至指定鹽場支鹽。
并只能在官府劃定的范圍內售賣。”
說到這里,他稍一停頓,低聲補了一句。
“但在這十大商綱之外,還有曲阜孔家的鹽行。”
畢自嚴冷笑一聲。
“官鹽,儲量不足也并非偶然。
有人暗中鼓動北直隸百姓大量腌制咸菜,說是要供應軍中。
鹽被迅速消耗,兩淮產量又被人為壓制,市面頓時無鹽可售。
而這些咸菜,早已被人提前高價收走。
鹽價飛漲,咸菜水漲船高,連帶著腌菜用的菘菜,也價格暴漲。
遼東人以菘菜制酸漬菜,如今北直隸被掏空,遼東儲菜嚴重不足。
滿桂已奏報,若非陛下自南方調撥干菜,遼東軍中如今已無菜可用。”
崇禎咬了一口蘋果,眼睛緩緩瞇起。
菘菜,就是大白菜。
酸漬菜,就是后世東北的酸菜。
這套布局,牽動鹽、糧、菜、軍需,橫跨數地,影響整個大明。
這份心智,確實可怕。
只是,用錯了地方。
畢自嚴躬身,表情嚴肅。
“另外,廣東佛山一帶的桑基魚塘,發展得極好。
尤其桑園,已成典范。
佛山、順德、南海、番禺一帶,桑基魚塘近二十萬畝。
百姓紛紛推田為塘,有‘十倍禾稼’之稱。”
他抬頭看向崇禎,目光堅定。
“可奇怪的是,如此規模的養蠶制絲,大明的絲綢價格卻越來越高。
臣在市面上,幾乎找不到這些地方的絲綢成品。
最后才查明,此地所產絲綢被運往山東。
再由山東分流入京與各地。
但,更多的則走濠鏡。
賣給了西方蠻夷。”
崇禎接口。
“你是說,有些銀子,我們根本看不到。
就算知道他們從某地賺了無數銀子也沒用?
就算查,只能查到人,依然查不到銀子?”
畢自嚴點頭。
“是。
臣自負通曉天下財賦,但真正摸清孔家的手段之后,才知道何為恐怖。
他們借太仆寺從安南牟利,靠漕運與西夷通商……
錢一到手,立刻拉攏地方官員。
百姓得了好處,也會死心塌地。
淮安,不過是冰山一角。”
畢自嚴一向自傲。
但他不得不承認,若非陛下以內庫擴編錦衣衛等。
并把他們遍灑天下,這些事,他根本無從察覺。
崇禎看出了畢自嚴的心思,開口安慰。
“無需妄自菲薄。
不是你不如他們。
而是你心里裝的不是這些齷齪。”
崇禎抬頭看向畢自嚴。
“他們倒是個好向導。
如此一來,朕就不必一地一地去挖。
只需順著這條線,一根一根拔掉他們。”
崇禎冷笑。
“就從鹽開始吧。”
……
朝堂中有兩個人,讓絕大多數朝臣打心眼里厭惡。
一個是沈星。
出身商賈,大忽悠沈惟敬的后人。
另一個是張鶴鳴。
貨真價實的閹黨走狗,魏忠賢的孝子賢孫。
可偏偏崇禎喜歡。
這兩個人用起來極順手。
沈星在四川送來奏報,讓崇禎看得直嘖舌。
>gt;三天,零傷亡。
滅掉了一個麾下有數萬人馬的土司。
辦法簡單粗暴,又下作到令人發指。
他盯上了那個土司的老婆。
嚴格來說,是他發現那女人常年欲求不滿。
土司夜夜與小妾廝混,對正室不聞不問。
沈星從成都府里,找來一對打鐵的兄弟。
這對兄弟高大,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