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州府安遠縣,號稱江西最窮的縣城,沒有之一。
安遠少雨,山高路狹,暑氣逼人。
一旦落雨,又驟烈成災。
田苗不是曬死就是被沖毀。
再加上元末戰亂,以及明初周三官叛亂反復屠戮,安遠人口僅剩往日一成。
周三官殺一批,老朱平叛又殺一批。
洪武二十四年,安遠縣在冊民田只剩兩千八百多畝。
田荒人亡,無人耕作,賦稅近乎歸零,每年全靠朝廷賑濟。
與江西繁盛的商貿相比,安遠猶如被遺忘的地獄。
十九名四川官員入贛,分赴各縣,其中一人便被任命前往安遠。
然而,剛到任第一天,他就死了。
不是死于盜匪,而是被安遠百姓活活打死在街頭。
贛州知府彭期生上奏稱。
此四川籍縣令到任后出街巡視,見一商販之女容貌嬌好,便上前調戲。
又亮明身份,自稱“陛下命我來安遠任職不帶家眷,就是為了迎娶你們江西女子”。
又這是“奉旨”,若不從便是抗旨。
女子家人不肯,他竟要強行帶走。
百姓憤怒至極,一擁而上將其亂棍打死。
這是御案上的奏報。
旁邊還放著錦衣衛的密報。
密報稱他們暗中隨行,進安遠時遭匪徒伏擊,力戰而殺。
可入城之時,那名四川縣令已死。
之后向民間打探所得,與彭期生奏報完全一致。
崇禎見過那十九人。
他很清楚,這些人絕不會做出這種事。
他們都是又臭又硬的死腦筋。
朱燮元如此評價,錦衣衛、東廠、曹化淳的密隊也如此評價。
崇禎放下奏報,望向王承恩。
“知道這奏報是什么嗎?”
王承恩一怔。
“題卷。”
崇禎點著奏報,語聲冰冷。
“這所謂的奏報,不過是臣子給朕出的題卷。
朕這個皇帝,就是做題的考生。
他們出題,朕便要解題。
而且永遠沒有做對的一天。
既如此,那朕便去做那出題之人。”
四川籍官員之死若深查,永無止境。
因為“惹眾怒”“違法亂紀”全扣在他頭上。
處理了,他親選的官吏成了枉法之徒。
剩下十八人心灰意冷,或躺平或同流合污。
不處理,之前明刊鼓勵百姓反抗,便被推翻。
左右都是打臉。
王承恩看著皇爺,心里只有兩個字。
無解。
如果這一關過不去,四川官員進江西的計劃將徹底廢掉。
整頓江西更是無從談起。
崇禎冷笑。
“縣令被殺,縣衙之人難辭其咎。
傳旨都察院、錦衣衛,將安遠縣衙上下所有人全部拿下,押解進京!”
王承恩猛然抬頭。
皇爺的意思他瞬間明白了。
百姓聯手殺官?
法不責眾,無從下手?
錯!
縣衙不作為,保護不力,死罪難逃。
把縣衙整個掏空,再以祖寬的戰兵接手縣政與防務。
民心一心?
呵呵……
那就讓軍政一體,抓權在手,再敢亂動,就是造反。
法,可以責眾。
崇禎繼續下令。
“命祖寬從軍營調兵接手安遠防務。
告訴彭期生,安遠縣令暫由他指派。
若再出一例官員被殺……
朕要他知府的腦袋!”
罷,崇禎看向奏報,語氣平靜。
“找個名義把縣令的尸身接回來。
給他家人送信,他為大明而死,是大明肱骨。
其親眷接入京城,許其子入明堂。”
王承恩震驚。
皇爺,不但解了題,還把題目反手扔了回去。
給了一張天子親出的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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