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時,春桃提著燈,一路沉默地將沈姝婉送回梅蘭苑。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晨霧彌漫的甬道上,腳步聲在空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行至桂花小院門口,春桃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琉璃燈的光暈映著她那張年輕卻刻薄的臉,她上下打量著沈姝婉,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
“婉娘,”春桃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針,“方才在月滿堂,我瞧你神色不對。怎么,擔心大少爺?”
沈姝婉心頭一緊,面上卻不動聲色:“春桃姑娘說笑了,大少爺是主子,婉娘一個下人,豈敢僭越。”
“不敢最好。”春桃冷笑一聲,逼近半步,“我可提醒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你不過是爺一時興起撿回來的玩物,連個通房都算不上。爺如今是死是活,與你何干?便是真出了事,也輪不到你一個奶娘在這兒惺惺作態。”
這話說得極重,沈姝婉垂下眼簾,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春桃見她默然不語,似是滿意了,又道:“今兒的事,你最好爛在肚子里。少奶奶那邊自有計較,你若敢多嘴多舌”她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周巧姑的下場,你是看見的。”
說罷,她不再停留,轉身消失在漸起的晨霧中。
沈姝婉站在院門口,望著春桃遠去的背影,許久未動。
晨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將她單薄的衣衫吹得緊貼在身上。
“姑娘,怎么站在這兒吹風?”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姝婉回過頭,見是梅蘭苑里一個粗使婆子,姓王,平日負責灑掃庭院。王婆子年過五十,面相憨厚,此刻正端著一盆熱水,顯然是剛燒好準備送去各屋。
“王媽媽早。”沈姝婉勉強笑了笑,“我這就進去。”
王婆子卻湊近些,壓低聲音道:“姑娘可聽說了?大少爺被送回來了,說是子彈取出來了,血也止住了,眼下正昏迷著,但大夫說性命應是保住了。”
沈姝婉心頭猛地一松,那股從昨夜便緊緊揪著五臟六腑的窒息感,竟在這一刻悄然消散了些許。
“真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千真萬確!”王婆子點頭如搗蒜,“月滿堂那邊傳出來的消息,好幾個大夫守著呢,說是只要熬過今日不發燒,便無大礙了。老太太高興地直念佛,賞了闔府上下三個月的月錢呢!”
沈姝婉長長舒出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手心早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紅痕。
“這就好”她喃喃道。
王婆子卻忽然嘆了口氣,左右張望一番,聲音壓得更低:“好什么呀。姑娘你是不知道,三房那邊”
她欲又止,搖了搖頭,端著水盆匆匆走了。
沈姝婉站在原地,心中了然。
王婆子未盡之,她豈會不懂?
藺云琛重傷,大房勢危,三房豈會安分?
果然,接下來一整日,梅蘭苑里暗流涌動。
沈姝婉照常去沉香榭伺候小少爺,所過之處,總能聽見下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竊竊私語。
“聽說了么?大少爺那傷,就算好了,怕也落下病根,往后不能再勞心勞力了”
“可不是,碼頭那攤子事多繁雜,沒個好身子骨怎么扛得住?”
“要我說,這家業遲早得交到三爺手里。三爺雖常年在外,可到底是老爺的親兒子,名正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