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家的客廳是西式裝修,地上鋪著厚實的羊毛地毯,一套真皮沙發在五十年代的京城里,是身份和財力的證明。
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茶香,但氣氛有些沉悶。
劉媒婆坐在沙發上,屁股只敢沾個邊,雙手拘謹地放在膝蓋上。她面前的茶杯里是上好的龍井,但她一口沒敢喝。
坐在主位上的婁振華,這位曾經在商界呼風喚雨的“婁半城”,如今穿著一身半舊的中山裝,手指間夾著煙,煙霧繚繞。
他身邊的婁母則挺直了腰板,嘴角向下撇著,顯然對眼前這位媒婆沒什么好臉色。
“婁董事,婁夫人,我今天來,是想給曉娥說門親事。”劉媒婆搓著手,臉上堆著笑。
婁振華和婁母對視一眼。
上次許大茂那事,鬧得滿城風雨,自己女兒差點就跳了火坑,婁母心里那道坎還沒過去。
她端起茶杯,用杯蓋撇了撇浮沫,聲音涼了三分:“劉媒婆,上次許大茂那事,你也看見了。我們家現在……不想再折騰了。”
“我知道,婁夫人,我知道。”劉媒婆身子往前探了探,急切地說,“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敢來。這次的小伙子,跟許大茂那種油嘴滑舌的貨色,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哦?”婁振華彈了彈煙灰,終于來了點興趣,“說說看。”
“紅星軋鋼廠的六級技術員,吳碩偉。”劉媒婆報出名號,“25歲,父母都走了,一個人住在南鑼鼓巷的四合院里,成分好,是根正苗紅的雇農。”
“六級技術員?”婁振華的眉毛動了一下。
在那個年代,工人的技術等級是極為重要的社會地位象征,尤其是“八級工制度”下的技術員。
八級為最高,一級最低。一個普通工人熬到退休,能評上四、五級都算了不起。六級技術員,通常是廠里挑大梁的老師傅,年齡至少四十往上。
一個二十五歲的六級技術員,這不僅代表技術能力,更代表著不可限量的前途和廠領導的絕對重視。
“這么年輕?”婁振華的語氣里帶著一絲探究。
“對。”劉媒婆說,“聽說是自學成材,腦子特別好使。去年剛從大學畢業,學的材料學,現在在軋鋼廠專門搞研究,是大學生技術員。”
婁振華沉默了。他抽了口煙,轉頭看向妻子:“你怎么看?”
婁母心里也打起了鼓——女兒曉娥的心氣高,一般的工人她看不上,可成分太好的干部子弟,又看不上他們這種“資本家”出身。
這個吳碩偉,條件確實是高出了一大截。她猶豫道:“要不……先讓曉娥見見?”
“行!”婁振華掐滅了煙頭,“劉媒婆,你回去跟吳碩偉說,明天下午三點,讓他定個地方,我們聊聊。”
“好嘞!”劉媒婆如蒙大赦,站起來,“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擾了。”
她走后,婁母才開口,語氣里滿是擔憂:“剛剛說的,不就是上次曉娥在廠里見過,回來念叨的那個技術員嗎?你真打算把曉娥嫁給他?”
“先看看再說。”婁振華站起身,在客廳里踱了兩步,“25歲的六級技術員,這是真本事。如果人品沒問題,是個不錯的人選。”
“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婁振華打斷了她,嘆了口氣,“我們家現在是什么情況,你不是不知道。”
知識點:的身份是“民族資本家”。在建國初期,婁振華因支持國家建設而受到優待,但在“公私合營”后,他的企業上交國家,自己則領取定息,社會地位變得非常尷尬。他們有錢,但政治上卻是“黑五類”的預備役,子女的婚姻和前途都因此受到極大限制。找一個政治背景過硬的“根正苗紅”的女婿,對婁家而,不只是嫁女兒,更是一種政治上的投資和尋求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