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了兩輪。
“你有這個上進的想法,那就很好。”婁振華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眼神里帶著幾分贊賞。
“曉娥跟了你,我就怕她以后受苦。你要是真能考上七級工,一個月九十九塊五,那日子就不是舒坦兩個字能說清的了。”
在那個年代,七級工代表不只是錢,更代表著技術、地位,是工人階級里真正的“老師傅”。
趙麥麥在旁邊聽著,臉頰一下子就熱了。
她趕緊低下頭,用筷子尖在碗里一下一下地戳著米飯——用動作告訴三人你們聊你們的、我很忙。
婁母看女兒這副樣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看你,這有什么好害羞的?都是大人了。”
“媽!”趙麥麥抬起頭,臉漲得更紅了聲音里都帶著嗔怪。
吳碩偉看著她,心里覺得很安穩。他轉過頭,對上婁振華的目光,認真地說:“婁叔您放心,我肯定會讓曉娥過上好日子的。”
婁振華緩緩點了點頭。
他聽得出來,對方這不是年輕人空口說大話,也不是在炫耀,而是在陳述一個他正為之努力的目標。
又一杯酒下肚,酒勁上來了——婁振華的臉泛起紅色、眼神也有些飄忽。
“碩偉啊,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婁振華放下酒杯,杯底在桌上磕出“嗒”的一聲,話音里帶上了些許醉意。
“我之前給曉娥找對象,一直想找個根正苗紅的。你知道是為什么不?”
吳碩偉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等著他把話說完。
“因為我們家的成分不好。”婁振華重重地嘆了口氣,神情中滿是疲勞。
“我是生意人出身,解放前開工廠,解放后公私合營,國家給了我一個‘愛國商人’的名頭。可說到底,‘商人’就是‘資本家’,這個成分就像個摘不掉的帽子,總歸是個麻煩。”
所謂“成分”,即階級成分,是那個時代烙在每個人身上的政治標簽。
它決定了一個人讀書、參軍、提干、入黨乃至婚嫁的資格。
工人、貧下中農是最好的“紅五類”,而地主、富農、資本家則是最受打壓的“黑五類”。
婁振華的擔憂,并非空穴來風。
旁邊的婁母聽到這話臉上的笑意早就沒了,她低下頭默默地用筷子撥弄著盤子里剩下的菜葉。
“這幾年,你看這風向,越來越緊了。”婁振華的聲音更低了,臉上全是擔憂。
“我就怕啊怕以后再搞什么運動,我們家這個成分會連累曉娥。所以才想著給她找個成分好的對象,以后真有什么風吹草動她也能有個依靠不至于被我們拖累。”
趙麥麥聽到這里,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
她比誰都清楚父母這些年的小心翼翼和擔驚受怕。
她伸出手握住了父親那只布滿老繭又微微顫抖的手,輕聲喊了句:“爸……”
婁振華反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他轉回頭,目光落在吳碩偉身上。
“你是工人出身,父母還是烈士,這成分紅得不能再紅了。你要是跟曉娥結了婚,以后就算天塌下來,有你護著她我們也就安心了。”
吳碩偉聽著這番話,心里沉甸甸的。
這不僅是一個父親對女婿的托付,更是一個時代下一個家庭沉重的希望。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喝干了杯中酒,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
“婁叔,我明白您的擔心。”他放下酒杯,聲音不大但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