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腳下,“靜心苑”養老院靜臥在一片疏于打理的綠化帶后。墻皮微脫,鐵門銹跡斑斑,與沈倦流光溢彩的商業版圖形成刺眼反差。蘇晚晴以“遠房侄女”身份登記時,指尖冰涼——她將念念留在了別墅最深處的安全屋,臨別時孩子懵懂的凝視,像一根線拴著她的心臟。
三樓東側,陽光充沛的房間。桂姨坐在輪椅上,薄毯蓋著萎縮的雙腿。她望著窗外一株半枯的銀杏,眼神空茫,仿佛靈魂已隨落葉飄遠。
“桂姨,我是晚晴。”蘇晚晴將果籃輕輕放在床頭。
老人緩緩轉頭,目光混濁卻銳利:“晚晴?我不認得你。”
“是阿倦讓我來的。”蘇晚晴輕聲吐出那個名字。
空氣凝滯了一瞬。桂姨枯瘦的手指猛地抓緊毯子,指節泛白。“阿倦……”她喃喃,聲音像從很深的井底浮起,“那孩子……心里苦啊。”
蘇晚晴順勢坐下,阿堅守在門邊,女保鏢隱在走廊陰影里。“桂姨,阿倦現在遇到些難處。您是他最親的人,可知道他……會把重要的東西藏在哪兒?比如,一個小娃娃?”
“娃娃?”桂姨眼神晃了一下,陷入某種恍惚,“是……有個小囡囡。眼睛亮得喲,像夜里蓄著星子的井水。”她忽然哆嗦了一下,“阿倦抱來給我瞧……可他那眼神,冰碴子似的,不像看娃娃,倒像……像看件瓷擺件,生怕摔了,又嫌它占地方。”
蘇晚晴呼吸驟緊:“那娃娃在哪兒?桂姨,您告訴我——”
“阿倦從小阿……”桂姨卻岔開了話頭,淚毫無征兆地涌出來,“沒得過一口熱乎氣。他媽心里揣著別人,看他就像看臟東西。他爹……嗬,他爹外邊女人一串一串的,哪記得家里還有個兒子?就我,偷著把我兒子的奶水分他一口……造孽喲。”
老人陷入回憶的漩渦,話語破碎卻帶著驚人的畫面感:
“……十幾歲上,他媽癱了,脾氣更毒了。阿倦被叫回來伺候,端屎倒尿,喂飯擦身。那女人躺在床上罵,罵他是討債鬼,是來看她笑話的……有一回,因為他水喂急了嗆著她,她讓他跪在碎瓷片上,跪了整宿。”
蘇晚晴胃部一陣緊縮。她想起沈倦右膝上一道淺淡的舊疤——他曾輕描淡寫說是騎馬摔的。
“……后來,她死了。”桂姨的聲音陡然壓低,混著痰音和恐懼,“就阿倦在屋里那晚。第二天人硬了,醫生說是‘突發心衰’。可我知道……”她猛地抓住蘇晚晴的手,指甲掐進肉里,“那晚我聽見她在屋里尖叫,罵得很難聽……后來突然就靜了,死靜。”
阿堅在門口微微側身,手已按在腰間。
“姑娘,”桂姨淚眼渾濁地盯住蘇晚晴,“你……你是不是很多年前,在沈家后巷,給過一個餓肚子的男孩半塊煎餅?”
蘇晚晴點頭,喉嚨發堵。
“造孽啊……”桂姨痛哭失聲,身體在輪椅里顫抖,“那之后,阿倦就魔怔了。他跟我說,他黑透了的命里,就照進過那么一丁點兒光……他說他得找著你,得把你留在身邊。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他留人的法子,竟是學了他娘!”
“學他娘?”
“鎖起來啊!”桂姨情緒激動,“他娘當年就這么對他!不高興了,就把他鎖進儲藏室,一鎖就是一整天!黑黢黢的,沒吃沒喝……他現在把那娃娃藏起來,不也是一個理?他覺得這樣光就跑不了了……可他不知道,光不是物件,光是鎖不住的!鎖住了,它就死了!”
蘇晚晴如遭重擊。儲藏室。鎖住。光。
所有碎片在瞬間拼合——沈倦病態的占有,不是愛,而是創傷的強迫性重復。他將對被囚禁的恐懼,扭曲成了對“擁有”的偏執。他囚禁念念(或替身),是在無意識中扮演了他母親的角色,而他自己,同時是被囚禁的孩子的幽靈。
“桂姨,”她穩住聲音,手輕撫老人顫抖的背,“那娃娃可能還在受苦。您告訴我她在哪兒,我去帶她出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