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不過林斐然她爹去世十來年了,人走茶涼,她又早早上山,斷了塵緣,人皇又何必費力管她的事?莫不是想借婚約之名將衛師兄架到參星域去做事?”
“誰知道。不過提起林將軍我就如鯁在喉,英雄早逝,唯一留下的血脈卻廢物至此,不思進取不說,四處靠裙帶關系立身,先攀上太徽清雨二位長老,欲搶親傳弟子之位,沒能得逞,又厚顏綁上衛師兄,我真是為林將軍不平。”
“不過聽聞當年林斐然是第一個入心齋境的弟子,比衛師兄還快幾月,你覺得是真是假?”
“定然是假的,你真不知假不知,她靈脈滯澀,無法進境,都是公開的秘密了。嘖嘖,十年修行,居然還在坐忘境,此等資質,不靠關系哪里進得來道和宮。”
“竟廢物至此?”
幾人的聲音漸漸遠去,話卻一字不落地進了林斐然的耳朵。
不好聽,但句句屬實。
她靈脈有異,無法進境,目前看來這婚事也得告吹,而且她也的確比不上她父母。
林斐然六歲喪母,九歲喪父,自此孤苦一人,后入三清山修道,無來處,無歸途,孑然一身。
癡戀天之驕子衛常在,眾人皆笑其不自量力,笑其癡心妄想。
為治靈脈遍訪名醫多年,無果,于是人也越發陰沉,多年積攢的怨氣,終于在遇見秋瞳時爆發出來。
配角“林斐然”的前半生,不過書中潦草三行字。
但對如今的林斐然而,卻是她人生中真實經歷的十九年——短暫又漫長的十九年。
林斐然的父親林朗,出了名的“草標將軍”,鄉野出身,家無親眷,去世時也才二十五歲,而林斐然的母親,也只是一個從江南來的孤女,早早病逝。
父親去世那年,她九歲,隨著最后一個親人離世,林斐然終歸藐然一身。
府上榮光不再,偌大將軍府只剩她和幾個不肯離開的老仆。
那日天上悶雷滾滾,小雨淅瀝,她蹲在墻邊看螞蟻搬家,芝麻大的小東西順著墻根向上爬,偶爾被幾滴豆大的水珠砸落,她又拾起一片葉子將它們送回去。
轟隆一聲,雷光照亮天際,身側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由遠及近,這人最終停在身側,淅瀝的雨滴沒再砸到頭頂,反而傳來連串的噼啪聲。
林斐然側頭從下往上看去。
銀絲云靴、泅藍袍角、烏色腰封、背縛長劍、眼如黑珠、束著道髻,是個小小道童。
他撐著一把桐黃傘,垂眸而視,神色無悲喜,只是立在一旁,看看螞蟻,又看看她,有些漫不經心地出神,好像她和它們并無區別。
兩人就這么不不語對視,少頃,又有兩人從門外趕來,身影一白一藍,正是道和宮的太徽長老和清雨長老。
林斐然認識,他們是父親的友人,年節時常來家中小聚。
兩人步履匆匆,神色緊張,卻在看到她時松氣揚眉,隨即俯身問道。
“塵世無趣,不待也罷,你根骨奇絕,不如和我們去三清山修行?”
就此,她去了三清山,走上了和“林斐然”一模一樣的道路——修行、欺凌、心悅衛常在、締結婚約、秋瞳出現,一步不差。
上山后,她花了兩年才和衛常在熟識,可秋瞳從入門到現在只用了兩個月。
清冷道士和明媚狐妖,這搭配經典到路過的狗都能磕一口,這才是天作之合。
至于靈脈一事……
她看向窗外雪山,幽幽嘆了口氣。
人俱有十二經絡,親靈而不聚靈,是謂生靈凡人,而八靈脈暗藏其下,能活八脈者,生靈亦聚靈,可憑借靈力修道。
其中又以八脈化出十境——
心齋、坐忘、照海、問心、自在、登高、逍遙、神游、無我、歸真
有靈脈方可修行,而在靈脈之外,又可加諸靈骨,長靈骨者修行事半功倍,靈脈靈骨同生者,資質最佳。
道和宮弟子選得嚴,資質大都很好,和林斐然同一批的弟子如今早都到了照海境,衛常在這樣的佼佼者更不用提,一年前便上了問心境。
只有她,因為靈脈滯澀,至今依舊只是坐忘境。
林斐然心中不服,這無關情愛,無關氣節,只是純粹的不服,別人都能做到,為何她不能。
于是她每日比同門起得更早,練劍、運靈、行術,一樣不落,似乎只要這般堅持,她的靈脈便會好轉——
可是沒有,隨著年歲增長,她的靈脈甚至越發滯澀,吐納的靈氣十不存一。
她也痛苦過,或許她真的是廢人,世上沒有奇跡,不如不要修行了,修行只是徒增笑柄,她這樣的人又能做什么……但心中仍舊不甘,仍舊留有一分希冀。
林斐然抬起手,看著腕上隨意交疊、草草包裹的紗帶,仰倒在床。
傷心、嫉妒、糾纏、痛苦、搶奪,無數繁雜的心緒在心中翻涌,她不禁自問,這還是她嗎?這是她想要的嗎?
她要和書中一樣去爭、去搶嗎?
窗外刺眼的燦陽斜入,空中浮著微塵,肩頸處纏著的紗帶露在日光下,烘出一陣干癢的熱意,但很快便被雪風吹涼。
她為了進境、為了配得上衛常在、為了不讓太徽清雨失望,努力了這么多年,可到頭來什么也沒得到,不過竹籃打水,終-->>究一場空。
她并指做訣,裂痕交錯的鐵劍飛至窗邊。
這是她的第一把劍,只是普通的弟子劍,毫無特色,比起瀲滟更是鋒利不足,此刻卻在燦陽下泛著寒光,映著她茫然的雙目。
她當初上山,是為了什么?
日光斜探,爬入雙目,在眼前燒出一片明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