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醫帳之內。
蘇玉正歸置藥囊中的草藥,帳外忽然傳來匈奴人的歌聲,調子沉郁。
衛士見狀按刀欲上前,卻被路過的蘇禮抬手攔下,衛士俯身低語,蘇禮只輕輕搖頭。
蘇玉放下布帶,走到蘇禮身旁輕聲詢問歌聲緣由。
蘇禮望向降帳方向,平淡道:
“那是匈奴人在唱“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是在傷懷丟了故土。”
不多時。
衛士高聲吆喝整隊,辰時便要出發往長安,降帳的歌聲漸漸低了下去。
蘇禮叮囑她收好藥囊,隨醫工部伍同行莫落單。
蘇玉應,拎起藥囊跟上,耳中還留著方才的悲曲。
五日后。
蘇禮陪霍去病先抵達長安近郊霸上,他沒等部伍完全屯營,便攥著兩份理好的文書快步走進中軍帳稟告。
已將捷報副本、符節副本整理妥當,軍侯張達會帶衛士送往光祿勛府,待核驗報備后收覲見謁,且已托屬吏優先轉尚書臺
——謁板已刻好,正反內容都填全了,無需臨時補寫。
霍去病陛下最關心渾邪王歸降、休屠王伏誅的細節,問張達是否穩妥
蘇禮都注細了,連金日磾母子的縣府備案號都寫在副本里,核驗時符節副本也能與原件對上,張達亦能應對陛下追問。
去病讓他速去督查莫出差池。
蘇禮退出,安排衛士送張達去光祿勛府,隨后梳理事務,想著霍光在衛府暫住尚可,久居恐擾衛府日常,私宅之事得先辦妥。
沒過多久,衛士來報衛府家僮送急書。
蘇禮讓其進,見家僮捧著絲帛文書,拆函一看不敢耽擱,立刻又去中軍帳。
他躬身拱手:
“將軍,衛府來了文書,李姬已孕。”
去病猛地轉身,皺眉道:
“你何?”
他又重復一遍:
“衛府文書,李姬有孕,而且,衛大將軍之意是,當善視之,勿令有失。”
去病隨即坐下,沉思片刻,看向蘇禮:
“那女子何名?”
蘇禮連忙翻竹簡:
“回將軍,名李嫣。”
“你即刻安排人去置所私宅,離衛府別太遠,也別太近皇宮。陛下賞的人既有孕,住衛府不便,得妥帖安置。”
他頓了頓,又道:
“蘇玉脫籍之事,你辦完所有事務,急速想計策。今次陛下必加封賞,若詔賜婚,我可辭一遭,不可再辭。擬必于期年之內謀策,令蘇玉脫籍
——唯娶之為正室,方能塞天下之議。”
蘇禮皺眉,心頭發顫:
“將軍,末掾私心敢問,君娶玉兒,是懼為陛下權柄所制,抑或真心憐護?”
去病看了他半晌,道:
“二者皆有。彼等貴女,孰非重我身份?陛下、宗室所重亦在身份。權我欲得,人亦欲得。”
他眼神冷靜下來
“我馳驅沙場,若他日捐軀,宗族家業甚繁,唯可托之人方能掌理。李姬雖有孕,不立正妻,彼終為妾,子嗣亦庶出
——你知否?”
蘇禮頓時醒悟,拱手道:
“末掾省得
——將軍是想以正妻固家業根本,既防旁支覬覦、外人鉆空,還能暗護蘇玉周全,這層關節末掾拎得清。眼下有四件事需順次推進,末掾已擬好大致次序,將軍過目后定奪便可,不用費神再梳理。”
去病敲了敲案邊輿圖:
“說,先從哪件起。”
蘇禮取竹簡展開,稟明眼下需優先辦妥的頭等事
——認祖改姓。
他平陽那邊的文書已盡數備妥,《宗族增補頁》與縣府反復核對過三遍,連霍氏祠堂的香火記錄都一一查驗,并無半分紕漏
——那紙《宗族身份核驗牒》也已蓋好平陽縣尉史的朱印與霍氏宗族的銅印,由他保管。
蘇禮話點出關鍵:
此前霍去病一直以衛姓領軍,而陛下素來推崇“孝治天下”,若覲見時先提認祖歸宗是盡孝,再奏河西大捷是盡忠
——這般忠孝兩全的次序,文官們挑不出半分錯處,連尚書臺也不敢隨意壓下牒文。
霍去病頷首允準此策。
蘇禮會修改覲見文書,在開頭添上“臣去病已補霍氏宗族牒,今攜捷報與牒文叩請圣鑒”,先將認祖之事亮明。
他補充,霍氏族老此前捎話來問,待霍去病歸宗改霍姓后,祠堂要立‘歸宗碑’,想知他何時回平陽,他已代為應答,稱“待陛下準改后,再擇吉日回祠”
——一來霍去病眼下軍務繁忙無暇抽身,二來待陛下恩準改姓后再回祠立碑,才名正順,可避‘未蒙恩準先動宗族事務’的閑話。
霍去病稱此舉可行,又忽問及牒文中是否載有霍光之名,霍光乃霍仲孺之子,需補入宗族頁,往后在長安讀書立身,也需霍氏名頭支撐。
蘇禮忙答早已辦妥。
特意讓族老將霍光附在霍去病名下,注上‘年十一歲,隨兄歸宗’,縣府那邊也已同步備案,往后霍光以霍氏子弟身份去書館讀書、與人相交,便無人敢再提他“平陽庶子”的舊事。
霍去病點頭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