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鳳凰木的火焰燃燒到最盛,仿佛要將積蓄了一整年的生命力在熾熱的陽光下徹底釋放。廣州的夏天,終于展現出它最不容置疑的統治力。空氣不再是粘稠的濕氣,而是如同滾燙的液體,無孔不入地包裹著每一寸裸露的皮膚。蟬鳴聲嘶力竭,從清晨到日暮,永不停歇地演奏著夏日的交響曲。
校園里的氣氛,也如同這天氣一般,開始升溫、發酵。期末考試的氣息像肉眼可見的塵埃,彌漫在圖書館、自習室、甚至是悶熱的宿舍走廊里。學生們步履匆匆,臉上帶著被學業和暑氣雙重煎熬的疲憊與焦灼。打印店里排起長龍,復印筆記的機器日夜轟鳴;食堂里關于“重點”的討論取代了日常的八卦;深夜的宿舍樓,窗戶透出的燈光比平時熄滅得更晚。
在這片被期末陰影籠罩的燥熱里,江濤和林麗芳的關系,卻像找到了某種奇特的錨點,在經歷了“兒童節”那晚樹影下的熾熱風暴后,反而沉淀出一種更加深入骨髓的親密與默契。那份被點燃的、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情欲,終究在現實的邊界(公眾場合)和彼此的珍惜中被按捺下去,轉化成一種更加深沉、更加日常的依戀。
他們依然在傍晚牽手散步,依然在路燈昏暗處交換甜蜜的親吻,談論的話題卻不可避免地摻雜了更多關于考試、關于暑假、關于短暫分離的現實。每一次提及“暑假”這兩個字,空氣中都會彌漫開一絲不易察覺的、帶著甜味的悵惘。
這天傍晚,江濤結束了一場令他筋疲力竭的家教。擠下如同沙丁魚罐頭般的公交車,回到宿舍,早已是汗流浹背。他沖了個涼水澡,只穿著背心褲衩坐在自己吱呀作響的鐵架床邊,吹著那臺老舊的、搖頭晃腦的風扇送來的微弱熱風,試圖讓滾燙的身體和大腦都冷卻下來。
宿舍里只有對床的老張在,正對著電腦屏幕,戴著耳機,手指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敲擊著,顯然沉浸在與遠方網友的熱聊中(icq的提示音此起彼伏)。宿舍里彌漫著汗味、泡面味和老張那劣質煙絲燃燒的味道。
江濤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自己那臺同樣老舊的電腦——一個笨重的臺式機,機箱上蓋滿了學校機房的標簽。他想起上次和林麗芳在qq上聊天還是幾天前,心頭一動,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開機鍵。機箱發出低沉而吃力的轟鳴,風扇呼呼作響,屏幕在閃爍了幾下后,終于亮了起來。他熟練地登錄了自己的qq。
“滴滴滴…滴滴滴…”
剛上線,一只小企鵝就在屏幕右下角急切地跳動著。有消息。
江濤點開閃爍的頭像。是蘇曉雯。
蘇曉雯的頭像是一只可愛的卡通兔子。她的留清晰地顯示在對話框中:
(蘇曉雯)182405
江濤,在嗎?
(蘇曉雯)183012
你那邊應該快放暑假了吧?我這邊也快了。
(蘇曉雯)183540
想著咱倆老家離得近,暑假回去的話,路上有個伴,安全點,也熱鬧點嘛。你打算什么時候回?要是時間差不多,我們可以一起走呀!我幫你一起買票?車票現在挺難買的,早點定好。
幾條留時間間隔幾分鐘,透露出對方在等待回復時的些許耐心和期待。
看著屏幕上蘇曉雯的留,江濤的眉頭下意識地微微蹙了一下,手指懸在鍵盤上,沒有立刻回復。
蘇曉雯…那個高中校花女同學。自從上次蘇曉雯偷親了他一下,后面就沒有聯系了。她突然提出一起回家,而且主動說要幫買票…
江濤下意識地看向窗外。夕陽的余暉將對面宿舍樓的墻壁染成溫暖的橘紅。他腦海里瞬間浮現出的,是林麗芳那雙清澈的、帶著依賴和信任的眼眸,是她在樹影下被自己吻得微微紅腫的唇,是她手腕上飄動的小熊氣球……他心里那片最柔軟的地方,早已被那個叫林麗芳的女孩徹底占據,沒有一絲縫隙留給別人。
一起回家?有個伴?安全?熱鬧?
這些理由聽起來合情合理,無可厚非。對于獨自在外求學的學生來說,同鄉結伴返鄉確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江濤心里卻本能地升起一絲微妙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抗拒感。他不確定這抗拒感是源于對林麗芳那份近乎偏執的忠誠(雖然他和蘇曉雯清清白白),還是源于一種難以喻的、對這種“正常社交”可能帶來的微妙氛圍的避諱。
他不想讓林麗芳有任何不必要的誤會,哪怕只是一絲絲的可能性。即使林麗芳從未表現出任何對他異性的警覺或約束,但江濤自己心里有一道清晰的界限。他不愿,也不會去觸碰。
然而,拒絕似乎又顯得太過生硬和不近人情。畢竟只是同路返鄉,蘇曉雯的提議本身并無任何不妥。況且,她說的也是事實,暑假返鄉的車票確實難買,有個人能幫忙一起訂票,尤其是看起來蘇曉雯似乎有門路的樣子,也省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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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濤沉吟片刻,手指終于落在鍵盤上,敲下回復。他的措辭謹慎而保持距離:
(江濤)190508
曉雯,剛看到消息。暑假是快到了。
(江濤)190530
一起回去也好,路上有伴。大概考完試后兩天吧,具體時間還沒定死。
(江濤)19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