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望和沒有直接回家。
他開著車在城里繞了三圈,確認沒有被跟蹤后,才拐進一條僻靜的巷子,停在一家名為“石緣齋”的老字號玉器店門口。
這是樓家在東南亞的產業之一,明面上做玉石零售,暗地里是樓和應處理一些隱秘事務的地方。店長姓陳,跟了樓家三十年,是絕對的心腹。
推門進去,風鈴輕響。
店內陳設古樸,博古架上陳列著各種翡翠、和田玉、南紅雕件,燈光柔和。柜臺后,一位五十多歲、戴著老花鏡的先生正在用軟布擦拭一枚翡翠扳指,聽到聲音抬起頭,露出溫和的笑容:“小樓先生來了。”
“陳叔。”樓望和點點頭,徑直走向柜臺后的那道暗門。
陳叔沒有多問,只是按了下柜臺下的按鈕。暗門無聲滑開,露出后面通往地下室的樓梯。樓望和走進去,暗門在身后合攏。
地下室比上面寬敞得多,被改造成了一個兼具收藏室、工作室和安全屋的空間。三面墻都是恒溫恒濕的保險柜,存放著樓家最珍貴的原石和玉料。中央是一張巨大的紅木工作臺,上面擺放著解石機、雕刻機、顯微鏡和各種鑒玉工具。
樓望和將口袋里的血玉髓拿出來,放在工作臺上。
在專門的玉石燈光下,這塊玉髓呈現出更加詭異的美感。血絲仿佛在玉肉深處緩緩游動,光線穿過時,整塊石頭像一顆被放慢千萬倍心跳的心臟。
他沒有立刻開啟“透玉瞳”,而是先從保險柜里取出幾樣東西:
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如墨的石頭――這是“鎮魂墨玉”,產自昆侖山極深處的礦脈,有隔絕能量波動的特性。樓家祖上偶然得之,一直用作保存特殊玉料的容器。
一卷暗金色的絲線――這是用特殊合金和蠶絲混紡的“封脈線”,每根細如發絲,卻堅韌無比,且對能量流動有極佳的阻斷效果。
還有一瓶淡綠色的液體――“凝神玉露”,用二十七種草藥和玉石粉末調配而成,能暫時壓制玉石的靈性波動。
樓望和先將鎮魂墨玉放在工作臺中央,然后將血玉髓小心翼翼地放在墨玉上。墨玉觸碰到玉髓的瞬間,表面泛起一圈極淡的黑色漣漪,像是石頭在呼吸。
接著,他用鑷子夾起封脈線,開始以特定的手法纏繞玉髓。這不是胡亂纏繞,而是一種古老的“封玉法”――每一圈都有講究,要沿著玉髓內部能量流動的軌跡逆向纏繞,形成一種類似“封印”的結構。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樓望和必須全程開啟“透玉瞳”,看清血絲的能量流向,同時雙手要穩如磐石,不能有絲毫偏差。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額發,順著臉頰滑落。
纏繞到第七圈時,異變突生。
血玉髓內部的血絲突然加速流動,像是被驚擾的蛇群,瘋狂地沖撞玉髓表面。整塊石頭開始微微震動,發出一種低沉、像是野獸嗚咽般的嗡鳴。
樓望和咬牙,加快了纏繞速度。第八圈,第九圈……
當最后一圈封脈線纏好、打結的瞬間,血玉髓猛地一震,所有血絲驟然凝固,像是被凍住的河流。那種詭異的脈動感消失了,石頭恢復成一塊普通的、美麗的玉髓――雖然依然價值連城,但不再“活”著。
樓望和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渾身冷汗淋漓。
他休息了幾分鐘,才拿起那瓶凝神玉露,滴了三滴在封印好的玉髓上。液體迅速滲入封脈線的縫隙,在玉髓表面形成一層極薄的、幾乎看不見的薄膜。
做完這一切,樓望和將玉髓連同鎮魂墨玉一起,鎖進工作臺下方的暗格。這個暗格用了三層合金夾鉛板,能屏蔽幾乎所有已知的探測手段。
收拾妥當,他離開“石緣齋”,驅車回家。
到家時已是傍晚。別墅燈火通明,管家劉伯迎上來:“少爺,老爺在書房等您。”
樓望和點點頭,徑直上樓。
父親的書房在二樓最里面,橡木門緊閉。他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低沉的聲音:“進來。”
推門進去,樓和應正站在窗前,背對著門,望著外面的夜色。書桌上攤開著一本厚厚的相冊,旁邊放著一杯已經涼透的茶。
“父親。”樓望和關上門。
樓和應轉過身。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中式對襟衫,臉色比平時更嚴肅,眼角的皺紋在燈光下格外明顯。
“去見沈家那姑娘了?”他開門見山。
“是。”樓望和沒有隱瞞,“看到了她家的彌勒玉佛,還有那塊血玉髓。”
樓和應的眼神驟然銳利:“你動用了‘那個’能力?”
“不得不動。”樓望和平靜地回視,“那塊玉髓有問題。它內部的血絲,是一種能量流動軌跡,和沈家玉佛上的秘紋有七成相似。而且,它在接收某種來自西南方向的信號。”
書房里陷入沉默。
許久,樓和應緩緩走到書桌后坐下,示意樓望和也坐。他翻開那本相冊,停在其中一頁。
那是一張黑白老照片,邊緣已經泛黃。照片上是三個年輕人的合影,站在一片礦區的入口前。左邊那個身材高大、笑容爽朗的,是年輕時的樓和應;中間那個戴著眼鏡、神情溫和的,是沈清鳶的父親沈懷瑾;右邊那個眼神精明、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笑意的,正是萬玉堂的老爺子,萬震山。
照片背面用鋼筆寫了一行小字:“1983年秋,于緬北‘龍脊礦’。”
“這是二十年前,我們三個人最后一次合影。”樓和應的手指撫過照片,聲音里有一種歲月沉淀的沉重,“那時我剛接手樓家的玉石生意,懷瑾是滇西沈家的少東家,震山……是萬玉堂的繼承人。我們因為共同對‘上古玉礦’傳說感興趣,結伴去了緬北那座新發現的‘龍脊礦’。”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樓望和:“你知道那座礦后來叫什么嗎?”
樓望和心中一動:“‘鬼礦’?”
“對,‘鬼礦’。”樓和應點頭,“因為進去勘探的十七個人,只有我們三個活著出來。其他十四個人,包括兩名地質專家、五名礦工、七名保鏢,全部……失蹤了。”
失蹤,不是死亡。這是當年礦難報告里最詭異的用詞。因為現場沒有尸體,沒有血跡,沒有打斗痕跡,那十四個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
“發生了什么?”樓望和問。
樓和應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極其痛苦的事:“我們在礦道深處,發現了一條天然形成的玉石礦脈。那不是普通的翡翠礦,而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玉種。玉石通體半透明,內部有類似血絲的紋路,在礦燈照射下,那些紋路會像活物一樣流動。”
血玉髓。樓望和立刻想到了。
“懷瑾當時就說,這種玉和他家傳的彌勒玉佛上的秘紋很像,很可能就是傳說中‘龍淵礦脈’的伴生玉。震山很興奮,說要立刻組織大規模開采。”樓和應的聲音越來越低,“但我總覺得不對勁。那些玉……太邪性了。靠近的時候,人會莫名心悸,耳邊會有幻聽,像是無數人在低語。”
“你們采了樣本?”
“采了三塊。”樓和應睜開眼,“我、懷瑾、震山,一人一塊。我的那塊,回來后不久就碎裂了,化成了一堆灰白色的粉末。懷瑾的那塊,他一直留著研究。震山的那塊……”
他停頓了很久,才繼續說:“震山把那塊玉交給了‘黑石盟’。”
樓望和瞳孔一縮。
“沒錯,萬玉堂和‘黑石盟’的關系,從那時就開始了。”樓和應苦笑,“震山以為靠上‘黑石盟’這棵大樹,就能壟斷那種神秘玉石的資源。但他不知道,‘黑石盟’要的根本不是玉石生意,他們要的是……更可怕的東西。”
“什么東西?”
樓和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個鐵盒。打開,里面是一疊泛黃的信紙。他將最上面那封信遞給樓望和。
信是沈懷瑾寫給他的,日期是礦難發生后的第三個月。字跡潦草,像是倉促間寫成:
“和應兄:見字如晤。
歸滇數月,日夜難安。那玉邪性日顯,置于室中,常聞嗚咽之聲,家中老仆多有噩夢纏身。昨日請高僧觀之,僧此玉乃‘陰脈之精’,內封上古怨力,非尋常鎮物可壓。
震山處已斷聯系,聞其與‘黑石盟’往來甚密,恐生變故。秘紋之謎,恐非福緣,實乃災劫。弟已決意毀玉封脈,斷絕此患。然恐力有不逮,若有不測,望兄照拂小女清鳶。
沈懷瑾絕筆”
樓望和看完信,心中沉重:“沈伯父后來……”
“信寄出后第七天,懷瑾病逝。”樓和應的聲音沙啞,“官方說是突發性心臟病。但我托人去查過,他死前三天,萬震山去過沈家。之后,那塊從礦里帶出來的玉就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沈家祖傳的半部《玉紋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