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縣,坊子村。
殘月如鉤,將清冷的光灑在泥濘的村道上。
方忠民推著吱呀作響的電瓶車,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他揉了揉發酸的后頸,村委會墻上“脫貧攻堅倒計時”的紅色橫幅還在眼前晃動。
“沙沙……”路旁的老槐樹突然無風自動,方忠民猛地捏緊剎車。
霧氣像打翻的牛奶般從林間漫出,轉眼就淹沒了來時的路。
他摸出手機,屏幕上的“無信號”三個字刺得眼睛發疼。
“嘀嗒……嘀……嗒……”
歡快的嗩吶聲穿透濃霧,調子是《百鳥朝鳳》的喜樂。
可在這荒郊野外聽著,每個音符都像扎在脊梁骨上的針。
方忠民的手不受控制地轉動車把,電瓶車晃晃悠悠朝著聲源駛去。
霧氣突然散開。
朱漆大門上“齊府”的鎏金匾額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兩盞白紙燈籠在門廊下輕輕搖晃。
方忠民的后頸滲出冷汗……這分明是村東頭荒廢四十五年的亂葬崗。
“方少爺!”穿著藏青長衫的管家從側門小跑出來,蒼白的臉上堆滿笑容,“您可算來了,老爺念叨半天了。”
他袖口露出的手腕上,一塊暗紅色胎記像極了當年齊家管家的特征。
方忠民的舌頭打了結:“我……我只是路過……”
“新娘子都到門口啦!”管家不由分說拽住他的胳膊。
觸感冰涼滑膩,像抓著條水蛇……不,更像是樹皮摩擦皮膚的粗糲感。
正廳里十六盞紅燭燒得正旺,可照在人臉上卻泛著青灰。
滿座賓客舉杯、啜飲、放下的動作整齊如提線木偶,連吞咽的喉結滾動都分秒不差。
方忠民被按在貼著“方府”字條的席位上,袖口擦過檀木桌沿時,他猛地僵住……
桌角刻著一道歪斜的刀痕,和他七歲那年偷玩柴刀留下的疤痕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虎口,本該有的舊傷竟消失無蹤。
檀木桌上的紅燒鯉魚眼珠突然轉了一下,魚鰓里卡著半片枯黃的槐葉。
“吉時到……”刺耳的銅鑼聲中,新娘踩著滿地紙錢跨過火盆。
大紅的蓋頭被風吹起一角,方忠民手里的酒杯“咣當”砸在地上。
那涂著胭脂的側臉,分明是四十年前難產而死的大姑方秀蘭!
新郎官從內堂走出,長衫前襟濕漉漉地滴著水。
當看清對方青紫的面容時,方忠民的牙齒開始打顫。
這是三十八年前淹死在水庫的齊家獨子。
“小民啊。”新娘突然掀開蓋頭,腐爛的指尖撫上他的臉頰,“大姑這杯喜酒,你可不能不喝。”
泛著綠光的酒液灌進喉嚨時,方忠民看見管家袖口掉出幾粒漆黑的槐樹種子,落地瞬間竟像活物般鉆進了地縫。
萬安縣警察局,刑偵辦公室。
窗外,雨水像被撕碎的蛛網般粘在玻璃上。
一道水流正沿著窗框的裂縫蜿蜒而下,在方程堆滿案卷的桌角積成小小的水洼。
方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辦公桌上扶貧督查報告壓在一疊案卷下。
最上面一頁還印著“坊子村集體產業驗收合格”的紅章。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方逸華”三個字,背景照片里是去年全村脫貧表彰會……
堂姐站在“鄉村振興示范村”的橫幅下,笑得明亮爽利,和此刻聽筒里沙啞顫抖的聲音判若兩人。
“阿程……”電流雜音中,方逸華的哽咽被拉長成詭異的嗡鳴,“祠堂后面……他們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