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清晨總帶著股潮潤的涼意，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在臉上。劉野扶著床柱坐起身時，顱骨里仿佛塞著團浸了酒糟的棉花，隨著心跳一下下脹痛。昨夜書院酒席散學后，他喝的太多，此刻連窗欞外透進的晨光都成了晃眼的針尖。

"吱呀——"

木門被推開的聲響輕得像片落葉擦過青石板。劉野瞇起眼，看見個約莫十歲的小姑娘端著一個大鐵盆立在門檻內。那盆子大得幾乎要蓋住她整個身子，沉甸甸的，壓得她微微佝僂著背，每邁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小心翼翼。晨曦透過她身后半開的門縫漏進來，在她蓬松的麻花辮上鍍了層淡金。

"你是......"

劉野剛開口，喉間便涌上一股酸澀的酒氣。本想撐著床沿起身去接那木盆，卻見小姑娘也不說話，抿著嘴，咬著牙，費力舉起，將鐵盆“咚”的一下放在了桌上，

然后，轉身取來一條布巾，用涼水打濕，擰了擰，遞給牛野，動作快得像只靈動的小鳥。

"我叫陳小雨。"她的聲音，也像是小鳥，很輕，也很脆。

劉野這才注意到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袖口卷到手肘處露出曬得微紅的小臂。木盆里飄出淡淡的熱氣，隱約能聽見水波晃動的聲響。窗外的老槐樹上，幾只麻雀撲棱棱地飛過，抖落幾粒細碎的花瓣落在窗臺上。

"陳小雨？"劉野揉了揉太陽穴，宿醉讓他的思維像浸在水里的宣紙般遲緩，"書院里沒有叫這名字的雜役......"

小姑娘突然抬起頭，晨光恰好穿透窗紙落在她臉上。劉野這才看清她的眼睛——黑得像深潭里的墨玉，卻又亮得驚人，像是把整條銀河都揉碎了藏在那里面。

“我不是雜役，我哥是陳阿生”，這小丫頭的眼睛大大的，而且居然不怕人。

晨霧漫過窗欞，將屋內的陳設都籠在朦朧的光暈里。

一個青年走進房間，他笑著說道：“昨夜，我妹跟我來吃酒，后來我叫她來服侍您。”，陳阿生已經二十二了，現在已經有了兩個娃，可怎么看還是以前的樣子。

“我想讀書！”，突然身邊的小女孩說話了，她就盯著牛野，那眼睛會說話。

牛野懵了，他轉頭看向陳阿生。

阿生笑了，“我妹，想要讀書，可這學堂不收女子，所以。。。”

牛野這才想起來，航海學校確實沒有女生。這是因為大海上，一堆臭男人，進去一個女娃不安全，所以就不招收女生。

“我想讀書！”，這女孩很堅持，重復的話可以說多次，厲害了！

“所以，陳阿生你想怎么辦？讓我開后門？”，牛野抹了一把臉，把布巾很自然的又遞給了陳小雨。

陳阿生撓了撓頭。。。

二十幾歲的男子撓頭，怎么看，都不會有什么好主意。

“東澳島有小學，你讓妹子去那里讀吧”，牛野站起來，扭了一下老腰。

“不去，我要在這里讀”，陳小雨又遞過來布巾，這速度飛快。

牛野好奇了，“為啥？不都是讀書嗎？”

陳小雨很認真的看著牛野，仰著腦袋說道，“這里讀書，能拿100兩銀子一年！”

牛野抹脖子的手都停了，“啥”，現在他也傻了，什么100兩，哪里來的100兩？這么好的事，他牛野也要去讀書！

陳阿生繼續撓頭，“嗯。。。那個。。。您昨晚說有貢獻的讀書人，可以有個什么終生什么，反正有100兩一年”

“那要有重大科學發明，不是讀書就有的！”，牛野算是明白了，這丫頭可能搞錯了。

“我能行，我一定能賺到100兩”，小丫頭歪著腦袋，死死的盯著牛野。

因為她知道，這家伙是媽祖軍的二把手，只要他點頭，自己就能讀書，讀最好的學校。

牛野哈哈大笑，他低頭看著小丫頭的眼睛，輕聲問，“你這么有信心？”

丫頭點點頭，“我很聰明，街道里沒有孩子比我聰明！”

牛野抬頭看向陳阿生，“看你們寵的。”

陳阿生這一次沒笑，他很認真的說道：“老大，阿雨真的很聰明，你讓她讀書吧！”

牛野不笑了，反問：“怎么證明？”

陳阿生想了想，對著牛野說道：“要不，您出一道數學題，我教過她數學。”

牛野轉頭看向小丫頭，小丫頭拼命點頭。

“6乘7”，牛野覺得九九乘法表對于這個時代的女娃，應該有些難度。

“42”，小雨幾乎同一時刻說了出來，這讓牛野倒是有些興趣了。

“7米的長，5.5米寬，求面積？”，這已經帶了小數點了，有一點點難度了。

“38.5平方米”，小雨隨口說道。

握草。。。學過小數點？這小丫頭居然知道小數點？

牛野吃驚的抬頭問阿生，“你教的？”

阿生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小雨，只要說一遍就懂，教她不費勁的。”

牛野認真了，“知道求圓的面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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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居然點頭了？

接下來，連續出了五道題，這小姑娘居然全都會，而且不用紙和筆，全程心算。

牛野嚴肅的問阿生，你教了多久？

“她在島上有識字。然后，每年我回來，就跟在我身邊兩個月，四年加起來大約八，九個月吧”，陳阿生說道。

“為啥要跟著你哥，不繼續在島上讀書？”，牛野問丫頭。

丫頭回答道，“太易了！一年我就學完了，哥會數學，我跟著他有趣！”

“你認得多少個字？”，牛野問道。

“全部！”，小丫頭大不慚的說道。

牛野說，“不可能，我認不了全部！”

小丫頭的眼睛里閃過狡黠，“要不，我們打賭！”

陳阿生腦袋都大了，這妹妹膽子怎的這么大，敢和老大打賭，連忙說道：“老大，你別賭，這丫頭贏定了！”

牛野疑惑的看向陳阿生，陳阿生連忙解釋，“她。。。她能背康熙字典！”

我去。。。牛野一屁股又坐回床上，他驚到了！

他見過那字典，那么厚，怎么背？背他娘個毛線啊！

他再次看向小丫頭，小丫頭有點不好意思了，低著小腦袋。

牛野又看向陳阿生，“字典。。。你確定？”

阿生點頭，他補充道：“她。。。還能自己讀荷蘭人的書，能寫成中文。”

牛野，懵了，他轉頭問陳小雨，“你還懂荷蘭文？”

陳小雨歪著頭，反問：“不是掌握兩千個單詞，然后有本字典就行了嗎？而且背字典挺有趣，很快就懂了。”

牛野現在明白了，這丫頭不是人啊！是神啊，只有神才會喜歡背字典吧？

然后，牛野再次想了想，他還是覺得一個女孩讀航海學校不合適，而且還只有十歲。

于是，牛野站起來，認真的看向小丫頭，“從現在起，你就跟著你哥。我給你請幾個老師，讓幾個老師跟著我們出海，一邊教海員，另一邊教你，你愿意嗎？”

小丫頭反問，“以后會有100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