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那點小波瀾,賈母面上雖還掛著笑,腳步卻比先前急了些,沒多會兒便領著眾人到了藕香榭。
板兒卻早被賈琮派人接到他和賈環的院子去了,以后板兒逛院子的時間多了。
不叫他現在和賈母等人一起逛,免得年紀小口無遮攔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這邊榭內早擺好了宴席,卻不是尋常闔家圍坐的圓桌,反倒每人跟前設了張小巧的高幾,碟盞精致得像擺件,一眼便知是分餐而食的模樣。
劉姥姥掃了眼這排場,心里冷笑:什么方便有趣,分明是嫌她粗鄙,怕沾了他們的“金貴氣”,不肯同桌罷了。
可她臉上半點不露,反倒樂呵呵地挨著王熙鳳坐下,心里盤算:你們嫌你們的,我只管吃飽喝足,再給你們添點“樂子”,也算沒白來。
她心里門兒清,這園子里真心待她的,也就王熙鳳、三春,還有蒹葭和黛玉。其余的,不過是拿她當猴兒看,圖個新鮮罷了。
丫鬟們剛布好菜,賈母端起茶盞抿了口,劉姥姥就開了話匣子:“要說這城里吃飯,規矩是真多!”
“我們鄉下辦席,一大家子圍個八仙桌,燉鍋豬肉,蒸屜饅頭,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熱乎。哪像這兒,一人一個小桌兒,看著就冷清。”
這話一出,王熙鳳先笑了:“姥姥這是圖干凈方便呢。”
劉姥姥夾了塊鴨肉,嚼得香,又道:“干凈是干凈,就是太‘見外’。”
“記得我們村張大戶中年得子擺席,有個城里來的先生,嫌我們碗粗,非要用自己帶的小瓷碗,結果吃饅頭時,那小碗盛不下,饅頭掉地上了,他還不好意思撿,眼睜睜看著狗叼走,您說這不是‘講究’得耽誤吃嗎?”
眾人聽得笑起來,賈母也跟著點頭:“倒是實在話。”
劉姥姥又道:“還有回,村里王二嬸嫁閨女,炒雞蛋鹽放多了,咸得人直咧嘴。有個酸秀才說‘此味過咸,失了本真’,結果轉頭就著炒雞蛋多喝了三碗粥!您說這是不是‘嘴硬骨頭酥’?”
這話里的意思,明眼人都聽得出,寶釵臉上的笑淡了些,低頭抿茶。
偏寶玉和湘云沒聽出好歹,湊在一起小聲嘀咕。湘云捂著嘴笑:“你看她,倒會編排人,怕是自己沒吃過精致東西,才說人家講究。”
寶玉也點頭:“可不是嘛,跟個老虔婆似的,慣會說些粗話逗樂。”
這話雖小,卻被蒹葭聽了個正著。她“啪”地放下筷子,抬眼掃過去,眼神冷得像冰,嚇得二人噤若寒蟬,連賈母都一哆嗦……
“寶二爺、史姑娘這話就不地道了。姥姥說的是鄉下實在事,倒被你們說成‘粗話’?你們在園子里嬌生慣養,不知稼穡之苦,反倒笑人家實在,不覺得害臊嗎?”
黛玉也放下帕子,聲音清細卻有力:“姐姐說得是。姥姥的話雖樸實,卻比那些‘酸文假醋’的強多了。倒是你們,拿著刻薄當趣味,倒顯得小家子氣。”
寶玉和湘云被說得臉通紅,像被人扇了兩巴掌,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賈母怕蒹葭黛玉扇巴掌忙打圓場:“小孩子家隨口說笑,別當真。老親家,你接著說,還有啥新鮮事?”
劉姥姥心里暗贊蒹葭和黛玉護著她,嘴上卻依舊樂呵呵的,又道:“還有個趣事呢!我們村有戶人家,總想裝城里人行事,吃飯也學人家用小碟小碗,結果有回來客,菜剛上桌就被孩子搶光了,他還硬撐著說‘我們講究少食多餐’,您說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