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10月15日寒露已過,霜降未至十月中旬的本溪,秋意已濃。
街道兩旁的銀杏樹換上了金黃的衣裳,陽光透過稀疏的葉片,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晨風帶著涼意,吹落幾片早熟的葉子,像小小的金色扇子,在空中打著旋兒落下。
陳默早早來到工作室。
她喜歡這個時節的清晨——清冷但不寒冷,空氣中飄著落葉和泥土混合的氣息。
她打開窗,讓新鮮空氣流進來,然后開始整理昨天未完成的工作:一對老夫妻的鉆石婚紀念照修復,照片攝于1967年,邊緣已經脆化,需要極其小心的處理。
上午九點,工作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一位看起來七十多歲的老人站在門口,他穿著深灰色的夾克,頭發梳得整齊,手里拿著一個老舊的牛皮紙袋。
“請問……是陳默老師嗎?”老人的聲音溫和有禮。
陳默起身:“是的,請進。
您有什么事嗎?”老人走進來,小心地打開牛皮紙袋,取出幾張照片和一本薄薄的筆記本。
最上面的照片是一張黑白合影——幾個年輕人站在一棵巨大的銀杏樹下,笑容燦爛。
照片已經嚴重褪色,邊緣還有水漬的痕跡。
“我叫周文淵,是本溪師范學院的退休教師。
”老人自我介紹,“我聽說您這里修復老照片,就冒昧地來了。
”陳默請他坐下,給他倒了杯熱茶:“周老師,您想修復這些照片嗎?”周文淵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只是修復。
我想……我想請您幫我做一個特別的修復項目。
”他翻開筆記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跡,有些頁面還夾著干枯的銀杏葉,已經脆弱得幾乎一碰就碎。
“這是我1965年到1970年間寫的日記。
”周文淵輕聲說,“還有這些照片,是我們‘銀杏詩社’的成員合影。
我們當時是師范學院的學生,因為都愛好文學,自發組成了這個詩社。
每周日下午,就在學校那棵百年銀杏樹下聚會,讀詩,寫詩,討論文學和理想。
”陳默小心地拿起那張合影。
照片上有六個人,三男三女,都很年輕,最大的不過二十出頭。
他們或站或坐,圍著銀杏樹,有人手里拿著書,有人拿著筆記本。
雖然照片已經模糊,但依然能感受到那股蓬勃的朝氣。
“這棵銀杏樹還在嗎?”陳默問。
周文淵的眼神黯淡了:“1998年,學校擴建教學樓,樹被砍了。
我們爭取過,但沒成功。
”他頓了頓,“樹被砍的嗎?”陳默問。
周文淵翻到筆記本的中間,指著一頁:“這一篇,是1967年10月15日寫的。
那天是我的生日,詩社的朋友們偷偷給我準備了禮物——每人寫了一句詩,拼成一首。
林清用毛筆抄在宣紙上,卷起來送給我。
”那頁紙上,果然有一首拼貼的詩:“秋深銀杏黃,詩心少年狂。
縱使風雨至,不改字句香。
愿君常懷志,莫負好時光。
待到重逢日,再話短與長。
”字跡娟秀,雖然已經褪色,但依然能看出書寫時的用心。
“這首詩的作者們,后來都怎么樣了?”陳默輕聲問。
周文淵的眼神飄向窗外,仿佛在看很遠的地方:“李建軍去了南方,八十年代下海經商,后來移民了,失去了聯系。
張華留在本溪教書,前年走了。
王秀蘭去了北京,成了編輯。
趙國慶……就是我剛才說的,1999年去世的那個。
林清,”他頓了頓,“林清去了新疆支教,后來嫁在當地,我們有通信,但已經十幾年沒見了。
”六個年輕人,六種人生。
一棵樹的消失,一個詩社的離散,一個時代的縮影。
陳默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周老師,如果我修復這些照片和日記,您愿意讓我把詩社的故事,做成一個小型的展覽嗎?就在我的工作室里。
不只是展示修復技術,更是展示那段歷史,那些青春,那些在特殊年代依然堅持的文學夢想。
”周文淵怔住了,許久,他眼眶泛紅:“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當然。
”陳默說,“記憶需要被保存,也需要被分享。
您的故事,不應該只存在于這本脆弱的日記里。
”周文淵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點頭。
送走周老師后,陳默立刻開始工作。
她先掃描了所有照片和日記的重要頁面,然后制定修復計劃。
最棘手的是那張六人合影——林清的臉部已經嚴重模糊,幾乎只剩下輪廓。
午飯后,展旭過來了。
聽陳默講了詩社的故事,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我有一個想法。
”“什么?”“那棵銀杏樹雖然被砍了,但也許還有別的方式‘修復’它。
”展旭說,“我認識一個木工師傅,他專門用老木材制作紀念品。
如果我們能找到當年那棵銀杏樹的木材——哪怕只是一小塊——也許可以做成一個相框,或者一個展示臺,用來放修復后的照片和日記。
”陳默眼睛一亮:“有可能找到嗎?”“我問問。
”展旭說,“1998年被砍的樹,木材可能被用做了別的用途。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試試。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全心投入到修復工作中。
修復照片相對容易,最難的是日記本——紙張已經極度脆弱,無法用常規方法掃描。
最后,她決定用最傳統的方式:逐頁拍照,然后在電腦上修復文字。
在這個過程中,她讀到了更多詩社的故事。
那些文字簡單質樸,卻充滿力量。
有對文學的真誠熱愛,有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也有那個年代特有的困惑和迷茫。
周文淵的文字尤其敏銳,他記錄天氣,記錄銀杏葉的顏色變化,記錄朋友們的神態和話語,記錄每次聚會吃的簡單食物——幾塊餅干,一壺粗茶。
一天晚上,陳默修復到1968年3月的一篇日記。
那天詩社的聚會差點被發現,他們匆忙收拾東西躲起來。
周文淵寫道:“今日險遭查,眾人倉皇躲于樹后。
清妹的手稿掉落,被我拾起,見她眼中含淚。
此時代,連寫詩都成罪過,何其荒誕。
然我等仍不改其志,如銀杏深根,雖經風雨,仍挺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