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冰谷底部,右手還握著那半塊刀鞘。
風從谷口灌進來,像一把鈍刀子刮在臉上。雪已經停了,可寒氣沒停,一層層往骨頭縫里鉆。地面塌陷出一個坑,邊緣結了薄冰,裂紋蛛網般蔓延開去。我盯著掌心的“開”字刀鞘看了很久——剛才它浮現出一句話:“鑰匙不在門里。”
這句話現在還在腦子里轉,一圈一圈地繞,扯得太陽穴發緊,像是有人拿細線從顱骨內側往外拉。
左肩撞過的地方開始發麻。傷口滲血,濕透了衣料,貼在皮膚上冷得刺骨。我沒動,低頭看了一眼,撕下一塊布條纏上去,動作很慢。不是怕疼,是怕一動起來,身體里的什么東西就會斷掉。現在不是處理傷的時候。
我把另一片刀鞘也拿了出來。
“守”字那一片。
兩片并排放在膝蓋上。材質一樣,斷裂處的紋路卻對不上。我試著拼合,手指用力壓下去,可縫隙始終存在。這不是普通的破損,更像是被某種力量硬生生錯開了位置,就像你把一本燒毀的書強行拼回去,邊角再怎么對齊,也補不回原來的字句。
我咬破指尖。
一滴血落在“守”字刀鞘頂端的凹槽里。血沒滑落,反而迅速滲進去,順著鞘身暗刻的紋路往下流動。那些紋路原本看不見,此刻隨著血液經過,一點點亮起淡紅色的光,像是干涸多年的河床突然涌出了血泉。
冰面微微震動。
我把刀鞘插進地面。血流沿著冰層裂痕蔓延出去,像一條細線向前延伸。所經之處,冰下浮現出極淺的刻痕,排列成環形,隱約構成一個陣法輪廓。這形狀我見過,在祠堂地底的石板上,在玉扳指內部的紋路里,都是同一種結構——八方歸位,陰陽交割,中間留出一道缺口,正好嵌入雙刃之柄。
血線繼續往前,最終抵達右煞殘骸所在的位置。
他那只握著“開”字刀鞘的手已經碳化,五指僵硬如鐵鉤。可就在麒麟血觸到掌心的瞬間,那半塊刀鞘突然顫了一下,自行脫離殘肢,緩緩升起,懸停在空中。
我盯著它。
另一片刀鞘也在震動,發出輕微嗡鳴。兩者之間拉出一道極細的血絲,像是被什么牽引著,慢慢靠近。斷裂處終于貼合,沒有聲音,也沒有光芒爆發,就像它們本就該如此,只是回到了原位。
合體后的刀鞘立在冰面上,通體泛黑,表面浮起一層幽藍光澤。
我沒有伸手去碰。
下一秒,頭頂傳來異響。
冰洞頂部的巖層裂開一道圓形縫隙,一道粗大光柱垂直落下,正照在刀鞘之上。光線不刺眼,卻讓整個空間都變得清晰。我能看見空氣中漂浮的微塵,還有冰壁上那些從未注意過的細小銘文,一個個浮現出來,像是被喚醒。
光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不是實體,也不是倒影。他站在光柱中央,身形透明,左手持一把古刀,刀柄刻著“守”字。他看著我,眼神平靜,卻又像穿透了時間。
他說:“雙刃合,門扉開;雙生滅,天下亂。”
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雜音,直接傳入耳中。每一個字都像敲在骨頭上的鐘聲,震得胸口發悶。
我沒說話。
他知道我在聽。
話音落下,光柱沒有立刻消失。反而變得更加凝實,中心位置浮現出一把完整的黑金古刀。刀身比原來長了三寸,兩側皆有刃,對稱分布。刀柄中央多出一個凹槽,形狀規整,正好能嵌入玉扳指。
我認得那個位置。
右煞自爆前吞下的,就是那枚刻著“改天換地”的玉扳指。張懷禮的東西。他讓我看到血池的記憶,又讓復制體帶著刀鞘和扳指來找我,每一步都不是巧合。
這把刀,等的就是那枚扳指。
虛影沒有再開口。他在光中靜立片刻,身影逐漸變淡,最后隨光柱一起收攏,消失不見。只留下那把投影般的雙刃古刀,在空中停留了幾息,才緩緩隱沒。
冰谷重歸昏暗。
但我還能看見刀鞘。
它立在那里,沒有倒下。表面的藍光仍未散盡,一圈圈向外擴散,映在四周冰壁上,顯出更多文字。我不認識全部,但有幾個反復出現的字看得清楚——“啟”、“淵”、“祭”。
和之前冰層下發現的那些痕跡一樣。
我伸手握住刀鞘。
溫度很低,卻沒有凍手的感覺。相反,一股熱意順著掌心往上走,鉆進手臂,直抵心臟。麒麟血開始加速流動,脈搏跳得很快。我閉了下眼,感覺到體內有什么東西松動了。
不是身體的變化。
是記憶。
一段畫面突然閃過:一間石室,墻上掛滿銅鈴。一個穿灰袍的人背對著我,手里拿著刀。他轉身時,臉上有一道逆鱗紋,和我的麒麟紋正好相對。他笑了,說了一句我沒聽清的話。
畫面斷了。
我睜開眼,呼吸有點急。
刀鞘還在手里。我把它拔出來,翻轉查看背面。之前干涸的血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細縫,里面似乎藏著什么東西。我用指甲輕輕刮了一下,縫口微微張開,露出一點暗紅色的薄片。
不是金屬,也不是皮革。
更像是一層皮。
我放下手,沒有繼續撬開。
現在不是時候。
我把兩片刀鞘重新合在一起,確認它們不會再分開后,站起身。腿有些發僵,長時間坐著讓肌肉繃得很緊。我活動了一下肩膀,傷口又開始滲血,但不影響行動。
抬頭看,光柱打開的洞口還沒有閉合。
巖層裂開的圓洞上方,隱約能看到更深的結構。那不是天然形成的,邊緣整齊,像是人工鑿出的通道。而且方向朝下,通往地下更深處。
那里應該就是“門”的所在。
我沒有立刻動身。而是蹲下來,用手摸了摸地面殘留的陣法痕跡。血畫出的紋路已經開始褪色,但還能辨認出完整的八卦方位。這個陣法不是用來封印的,更像是引導。它把麒麟血引向特定位置,激活了刀鞘的真正形態。
也就是說,這一切都被設計好了。
誰設計的?
張家祖先?還是張懷禮?
或者……兩者都有?
我想起小時候在老宅書房翻到的那本殘冊。上面寫著:“門分兩面,一為守,一為開。”當時以為是比喻,現在看來,可能真是字面意思。守者鎮邪,開者啟秘。而我現在握著的,既是守器,也是開門之鑰。
我站起來,拍掉身上的雪。
風更大了,卷著碎冰打在臉上。我拉高衣領,把刀鞘收進懷里。它貼著胸口,能感覺到一絲溫熱,像是活的一樣。
我走向光柱下方的裂口。
腳下踩到一塊碎冰,滑了一下。我伸手扶住巖壁穩住身體。指尖碰到一處凸起,仔細一看,是半個模糊的掌印,按在冰層深處。顏色發黑,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
我沒有多看。
繞過殘骸,走到裂口邊緣。下面漆黑一片,看不到底。但我能感覺到一股氣息從深處涌上來,帶著鐵銹味和陳舊紙張的氣息。那種味道我很熟,每次靠近“門”的時候都會聞到。
我掏出繩索,固定在上方穩固的巖石上。
打好結,我深吸一口氣,準備下去。
就在這時,懷里的刀鞘突然震動了一下。
我停下動作。
它不是被動反應,更像是主動發出信號。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聲極輕的鈴響。不是真的聲音,更像是記憶里的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