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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這破車床,我修得起也擔得住

            我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那支鮮紅的筆,在會議名單上畫下的圈,不是榮譽,而是靶心。

            三天后,廠部下達的任務像一塊冰冷的鐵砣,砸在了我們廢料組每個人的心上――加工三百套鉚釘托架,限期七天。

            消息傳開,整個小組死氣沉沉。

            三百套托架,對鍛工班來說也許不算什么,但對我們這個只有老弱病殘和幾臺瀕死設備的廢料組而,無異于天方夜譚。

            更致命的是,組里唯一能用來精加工平面的手搖刨床,就在任務下達的當天下午,在一聲刺耳的尖嘯后,主軸應聲斷裂。

            我沖過去檢查,心沉到了谷底。

            斷口齊整,是典型的金屬疲勞。

            我立刻打了報告給動力科,得到的回應冷漠而公式化:“等著吧,前面排了十七個維修單,最快半個月。”

            半個月?七天的任務,等半個月維修?這分明是絕路。

            組里的老少爺們兒圍著那臺癱瘓的機器,一張張臉上寫滿了絕望。

            有人蹲在地上,抱著頭,半晌才憋出一句:“這他娘m的……是想把我們往死里整啊!”

            夜幕降臨,李春花大姐趁著打掃衛生,悄悄湊到我耳邊,聲音壓得像蚊子哼:“小林,我聽庫房的人說了,今年的棉鞋配額,全看這個月的工分。你們組要是完不成……這個冬天,怕是都要光腳了。”

            一句話,讓本就冰冷的空氣瞬間凝固。

            在北方零下二十度的嚴冬里,沒有棉鞋意味著什么,我們比誰都清楚。

            那不是過得好不好的問題,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那一晚,我沒有回家。

            我揣著一盒火柴,獨自一人鉆進了廠區最偏僻的報廢機床堆。

            這里是紅星廠的墳場,堆滿了從建廠以來淘汰下來的所有鋼鐵殘骸。

            我一根根地劃亮火柴,昏黃的火光在銹跡斑斑的鋼鐵叢林中跳躍,映出我焦灼的臉。

            我的腳步最終停在一臺巨大的、пokpыtontoлctыmcлoemпылnnmacлa的機器前。

            即使在黑暗中,它那極具暴力美學的輪廓也清晰可辨――蘇聯c6―20型精密車床。

            這臺機器是廠里的傳奇,也是禁忌。

            三年前,一名老資格的師傅酒后操作,強行掛錯了擋位,直接導致變速箱內一組關鍵齒輪崩碎,主軸抱死。

            動力科組織了兩次搶修,都以失敗告終。

            最后,在圖紙已經上交檔案室封存的情況下,這臺功勛卓著的設備被定性為“永久封存”,扔進了這里,成了一堆昂貴的廢鐵。

            我伸出手,用力拂去機床導軌上厚厚的油泥。

            火柴的光芒下,那經過高頻淬火的燕尾導軌,依然閃爍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金屬光澤。

            我用指甲在上面輕輕劃過,觸感平滑堅硬,幾乎沒有一絲劃痕。

            精度還在!

            我的心臟猛地一跳。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這臺“死機”,我必須讓它活過來!

            用它來加工托架,精度和效率遠非那臺手搖刨床可比。

            第二天清晨的生產例會上,我當著所有人的面,遞上了一份手寫的維修申請。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以及我手中那份薄薄的紙上。

            主持會議的生產副主任趙德貴,那個在名單上用紅筆圈出我名字的人,甚至沒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我,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譏諷。

            “林鈞,你一個廢料組的學徒工,腦子沒壞吧?”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個會議室,“申請維修c620?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永久封存設備!是國家的固定資產!你有什么資格碰?”

            話音未落,他猛地伸手奪過那份申請,連看都沒看,兩下就撕了個粉碎。

            紙屑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落在我腳下。

            “別以為自己看了幾本破書,就真把自己當工程師了!給我安安分分地待在你的廢料堆里,別整天想著一步登天!”

            他聲色俱厲,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臉上。

            周圍的人群里,有同情,有幸災樂禍,但更多的是沉默。

            沒人敢在這種時候為我說話。

            我死死地盯著他,把牙咬得咯吱作響,卻一不發。

            我知道,任何辯解在此刻都毫無意義。

            散會后,我像一頭被激怒的孤狼,獨自走在空曠的走廊上。

            身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清冷的聲音叫住了我。

            是蘇晚晴。

            技術科的女神,廠長的千金,也是全廠青年技術員心中遙不可及的白月光。

            她快步走到我面前,看了一眼四周,確定沒人后,才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說:“檔案室那份c620的圖紙……前天被人調去廠部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圖紙沒了,就等于瞎子摸象,維修難度呈幾何倍數增加。

            趙德貴,他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蘇晚晴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她停頓了一下,眼神里閃過一絲決然:“但是,我參與過當年的封存鑒定,我記得傳動箱的核心結構。”

            說著,她飛快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得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紙片,迅速塞進了我的手心。

            那紙片帶著她的體溫,觸手溫熱。

            “別讓他們看見。”她說完這句,甚至不敢與我對視,轉身就走,挺直的背影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琴弦。

            我攤開手心,那是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面用鋼筆手繪著一張簡圖,墨跡甚至還未完全干透。

            圖上清晰地標注著iii號軸與多片式離合器的嚙合方式和關鍵尺寸。

            這是整個變速箱最復雜的動力結合部分。

            我攥緊了那張紙,它仿佛一塊滾燙的烙鐵,灼燒著我的掌心。

            我明白,她遞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張圖紙,更是她的信任,是她賭上自己前途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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