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窗外,潭州工廠的夜班燈火通明,巨大的機械轟鳴聲隱約傳來,那是昌明汽車正在為即將到來的首批“凌云”大規模交付做最后的沖刺。
三天。
只剩下三天。
三千臺嶄新的、代表著國產豪車新高度的“凌云”,此刻正靜靜地停在成品庫里,等待著被發往全國各地的車主手中。
那是昌明的臉面,是周致遠砸了幾十個億堆出來的金字招牌。
但現在,王浩然的一句話,讓這張招牌蒙上了一層令人窒息的陰影。
“坐下說。”
周致遠指了指沙發,聲音出奇的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低氣壓。他走到飲水機旁,給王浩然接了一杯冷水,“慢慢說,什么鬼?抓住了嗎?”
王浩然接過水杯,手還在微微發抖。這個在車間里摸爬滾打了二十年的硬漢,此刻臉上寫滿了后怕和憤怒。
“抓住了。是總裝二車間的一個扭矩工,叫李二娃,二十三歲,剛入職不到三個月。”
王浩然咬著牙,腮幫子鼓起,像是在嚼碎誰的骨頭。
“這小子……他媽的不是人!他在剎車油管的接頭上動了手腳!”
“剎車油管?”周致遠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可是汽車的命門!
一旦剎車油管在高速行駛中脫落或者泄漏,那就是車毀人亡的慘劇!
“怎么發現的?”周致遠沉聲問。
“也是巧了。”王浩然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今天剛好是劉建國那個老倔驢帶隊搞突擊抽檢。他在檢查一輛剛下線的車時,發現剎車分泵的油管螺母上有新的扳手痕跡,而且扭矩不對——不是沒擰緊,是被人故意回了半圈!”
“回了半圈?”
周致遠的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這比沒擰緊更惡毒。
沒擰緊,出廠檢測的壓力測試可能就會報警。但回了半圈,螺母還在上面,甚至初期剎車也是有力的。可是隨著車輛震動,螺母會慢慢松脫,油液會慢慢滲漏。
這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可能在車主提車后的一個月,甚至半年后,在某次高速急剎時,突然引爆!
“劉工當時就覺得不對勁,立馬封鎖了那條線,調了監控。”
王浩然的聲音有些發顫,“監控里看得清清楚楚,那個李二娃,趁著工友去廁所或者交接班的空檔,偷偷摸摸地用扳手去動那些已經打過扭矩標的螺母。而且……他是隨機的。”
“隨機的?”
“對!他沒有規律!有時候隔三輛車搞一下,有時候隔十輛!這才是最要命的!”王浩然痛苦地抱著頭,“我們審了他,這小子是個爛賭鬼,在網上dubo輸了二十多萬,高利貸追上門了。”
“前幾天,有人在網吧找到他,給了他五萬塊錢現金,讓他這么干。對方說了,只要昌明的車出了人命,他的債就有人幫他平。”
“五萬塊……”
周致遠冷笑一聲,“五萬塊,就敢拿幾百萬的車,拿幾條人命去賭?”
“報警了嗎?”
“報了,人已經被警察帶走了。”王浩然抬起頭,眼神絕望,“但是周總,麻煩在后面。這小子記性不好,或者說他根本沒記……他自己都說不清到底動了哪幾輛車,也不記得是從哪天開始動的。”
“他說大概……大概搞了有小半個月了。”
“轟——”
周致遠的腦子里像是炸開了一道雷。
半個月。
這正是“凌云”首批交付車輛密集生產的周期。
也就是說,那停在成品庫里,準備發往全國各地交付給第一批最忠實粉絲的3000臺車里,藏著不知道多少顆“定時炸彈”。
也許是十輛,也許是五十輛。
誰也不知道是哪一輛。
“周總,怎么辦?”
這時候,財務總監李懷和市場總監孫曉峰也聞訊趕來了,聽完情況,兩人的臉都白了。
“還有三天就是全國集中交付日了。”孫曉峰急得直跺腳,“請柬都發出去了,場地都定好了,車主們連假都請好了!這要是交不了車……”
“不能交!”
周致遠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
“這批車,一臺都不能流出去!”
“可是……”李懷顫巍巍地拿出計算器,“周總,這可是3000臺車啊!貨值將近10個億!而且按照合同,延遲交付我們要賠違約金的!每天萬分之五!這一天就是好幾百萬啊!”
“還有輿論!”孫曉峰更是頭大,“現在網上本來就有人黑我們產能不行,要是臨門一腳突然說不交車了,那還不被噴死?那些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口碑,可能一夜之間就崩了!競爭對手肯定會說我們車有質量問題,是大規模返修!”
會議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這是一個兩難的絕境。
交車,就是在賭命。賭那萬分之一的概率不會發生。如果沒出事,皆大歡喜;如果出事了,昌明這個品牌就徹底完了。
不交車,就是在自殘。面臨巨額賠償,面臨品牌信譽的崩塌,面臨無數車主的憤怒和退訂。
所有人都在看著周致遠。
等待著這個年輕的掌舵人,做出那個艱難的決定。
周致遠站起身,走到窗前。
遠處的成品庫,在巨大的探照燈下亮如白晝。那一排排整齊的“凌云”,星辰銀-->>的車漆反射著冷冽的光,美得讓人窒息。
那是他的心血,是昌明沖擊高端的希望。
但此刻,在他眼里,那里面藏著魔鬼。
“我記得……”
周致遠背對著眾人,聲音有些沙啞,像是自自語。
“凌云的宣傳語里有一句話:安全,是豪華的底線。”
“如果我們連底線都守不住,還談什么豪華?談什么未來?”
他猛地轉過身,眼神里沒有了猶豫,只有一種壯士斷腕般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