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這一圈,朱瞻坦的心愈發沉重。仁壽宮的壓抑,坤寧宮的凄冷,清寧宮表面喜慶下隱藏的緊張,無不印證了外界傳聞的刀光劍影。最后,他來到了此行的最終目的地,也是風暴的中心——乾清宮。
通傳之后,朱瞻坦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這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殿宇。與外面冬日的陰冷不同,乾清宮東暖閣內,地龍燒得極旺,暖意撲面,甚至有些燥熱。然而,這里的空氣卻比坤寧宮更加凝滯,仿佛隨時會炸裂開來。
皇帝朱瞻基并未像往常一樣端坐御案之后,而是背負雙手,站在巨大的窗欞前,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背影挺拔,卻透出一股難以喻的戾氣。御案之上,奏章散亂,顯然剛剛被人翻閱過,甚至……摔打過。幾名內侍屏息靜氣,垂首侍立角落,連大氣都不敢喘。
朱瞻坦心中凜然,快步上前,依禮跪拜:“臣弟瞻坦,恭賀皇兄喜得麟兒!天佑大明,皇兄萬歲!”
朱瞻基緩緩轉過身。朱瞻坦偷偷抬眼望去,心中不由一緊。皇兄的臉上,早已沒了昨日聽聞皇子誕生時的狂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沉的、幾乎要壓抑不住的怒火。眼圈微紅,嘴角緊抿,那目光掃過來時,帶著一種審視與不耐。
“坦弟來了?起來吧。”朱瞻基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明顯的疲憊與煩躁,他隨意地揮了揮手,“你有心了。坐。”
“謝皇兄。”朱瞻坦起身,卻不敢真坐,只是恭敬地垂手立于一旁,將早已備好的賀詞又說了一遍,無非是江山永固、皇嗣綿長之類的吉祥話。
朱瞻基似乎根本沒聽進去,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忽然猛地一拳砸在窗欞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嚇得殿內侍從渾身一顫。
“混賬東西!一個個都反了!”朱瞻基猛地回頭,眼中怒火熊熊,指著御案上那些散亂的奏章,對著朱瞻坦,更像是在發泄內心的滔天怒火,“你看看!都看看!朕喜得皇子,天大的好事!這些迂腐之輩,不想著為君分憂,為國效力,卻整日盯著朕的家事!什么‘易儲’、‘動搖國本’、‘違背祖制’!冠冕堂皇!他們這是要逼朕!是要看朕的笑話!”
他抓起一份奏章,狠狠地摔在地上:“尤其是那個于謙!狂妄至極!竟敢當庭誹謗君父!朕看他們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這大明是誰的天下!”
朱瞻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皇兄那幾乎要失控的憤怒,也明白了于謙的處境是何等險惡。在這雷霆之怒下,他若貿然為于謙求情,無異于飛蛾撲火。他強行穩住心神,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惶恐與恭順,低聲道:“皇兄息怒!保重龍體要緊!些許迂腐之,何必動氣?皇兄乃九五之尊,乾坤獨斷,自有圣裁。”
朱瞻基喘著粗氣,死死地盯著朱瞻坦,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半晌,那凌厲的目光才稍稍緩和,他重重地坐回龍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罷了,跟你說這些做什么。你久在京師,不諳朝局險惡……下去吧。你的心意,朕知道了。”
“是,臣弟告退。”朱瞻坦如蒙大赦,連忙躬身行禮,退出了乾清宮。
直到走出宮門,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朱瞻坦才發覺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濕。乾清宮那一幕,皇兄那幾乎不加掩飾的暴怒與猜忌,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于謙之事,恐難善了。而他自己,在這波譎云詭的京城,更需步步為營。
他抬頭望向灰暗的天空,心中一片冰涼。徐滸的計策讓他看到了宮內的真實情況,卻也讓他更清晰地認識到前方的兇險。父王留下的“暗棋”于謙身陷絕境,他這位質子世子,又該如何在這皇兄的怒火與朝臣的攻訐中,尋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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