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上的呼喝聲仍在回蕩,士兵們機械地重復著突刺動作,可朱由檢的心緒早已從練兵之法的思索中抽離。他看著那些汗流浹背卻眼神麻木的士兵,一個更為迫切的念頭在心中成型:要讓這支軍隊真正凝聚起來,光有新式訓練還不夠,必須親自走到士兵中間,傾聽他們的心聲,向他們傳遞自己的意志——軍心與士氣,才是軍隊的靈魂。
他轉向身旁的方正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方卿,傳令下去,所有在營訓練的士兵,即刻停止操練,到點將臺前集合。朕,有話要對將士們說。”
方正化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皇帝親自下場訓話,這在騰驤四衛的歷史上極為罕見。但他不敢有絲毫猶豫,立刻抱拳領命:“臣遵旨!”轉身對身旁的傳令官低聲吩咐幾句。很快,急促而嘹亮的集合號角聲便在校場上空炸開,穿透了操練的喧囂,直抵每個人的耳畔。
正在訓練的士兵們聽到號角,動作一頓,臉上滿是茫然。但軍令如山,他們還是在各級軍官的呵斥與引導下,紛紛放下手中的長槍,向著校場中央那座高大的點將臺匯聚。腳步聲、甲葉碰撞聲、低聲的竊竊詢問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嘈雜卻又充滿期待的聲浪,像潮水般涌向點將臺。
朱由檢又看向李鳳翔,語氣帶著幾分期許:“李鳳翔,你隨朕一同上臺。另外,從你的新監軍中挑幾個機靈、沉穩的,站在臺下朕能看見的地方,仔細聽、仔細看,學學朕是如何與士兵交談的。”
“奴婢明白!”李鳳翔心中又緊張又興奮,知道這是皇帝在親自傳授經驗,立刻從身后那群青衣宦官中點了五六人,低聲囑咐“多看多記,不許出聲”,讓他們站到點將臺前方的側位,近距離觀摩。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近三千名騰驤四衛的士兵便在點將臺前集結完畢。他們排成的方陣不算嚴整,隊列邊緣有些參差不齊,卻也隱約看得出輪廓。一張張臉上布滿汗水與塵土,眼神里交織著好奇、敬畏,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皇帝親臨軍營,還要當面訓話,這是他們絕大多數人平生未曾經歷過的大事。
朱由檢在方正化、王承恩、李鳳翔的陪同下,拾級登上點將臺。秋日的風迎面吹來,拂動著他身上普通軍裝的衣角,獵獵作響。臺下是黑壓壓的人群,無數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敬畏,也有麻木。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權力的重量,更感受到了肩頭沉甸甸的責任——這些人,將來會是守護京師的屏障,是他倚仗的力量。
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緩緩抬起手,目光如同流水般掃過臺下每一張面孔。從那些稚氣未脫、臉上還帶著絨毛的年輕士兵,到那些飽經風霜、額頭刻滿皺紋、甚至帶著傷疤的老兵,他一一掠過,將他們的模樣記在心里。他看到了好奇,看到了麻木,也看到了一絲潛藏在眼底、渴望被重視的微光。
出乎所有人意料,朱由檢沒有站在點將臺中央發表長篇大論,而是轉身邁步走下臺階,徑直走到了士兵方陣的前方。這一舉動讓臺上的方正化等人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往前邁了半步,生怕有意外;臺下的士兵們也一陣輕微的騷動,紛紛挺直了腰板,眼神里的好奇更濃了。
朱由檢渾然不覺,他信步走入隊列之間的空隙,目光在一個個士兵身上停留。最終,他在一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身材卻頗為結實的士兵面前停下。那士兵見皇帝竟然走到自己面前,頓時緊張得手足無措,臉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攥著長槍,指節發白,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幾乎要窒息。
朱由檢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這笑容如同春日暖陽,驅散了幾分帝王的威嚴。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士兵那肌肉虬結、卻微微顫抖的肩膀,語氣平和得像拉家常:“不必緊張,朕又不會吃了你。告訴朕,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
那士兵受寵若驚,嘴唇哆嗦著,結結巴巴地回道:“回…回陛下…小…小人叫趙鐵柱,順…順天府大興縣人…”
“哦?原來是京畿人士。”朱由檢點點頭,語氣依舊親和,繼續問道,“家里還有些什么人?父母身體可好?是種地,還是做些小營生?”
趙鐵柱見皇帝沒有半分架子,反而關心起自己的家事,緊張感稍稍緩解,聲音也平穩了些,老實回答:“回陛下,家里有爹娘,還有一個妹妹。爹娘身體還算硬朗,家里有三畝薄田,收成好的時候夠糊口,收成差了,小人就進城打點短工,幫人拉貨、扛糧食,掙點碎銀子補貼家用…”
“嗯,不容易。”朱由檢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然后緩緩轉身,面向所有將士,聲音陡然提高,清晰地傳遍全場:“將士們!”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校場上的嘈雜聲戛然而止,只剩下風吹過旗幟的獵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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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坐下吧!”朱由檢揮了揮手,語氣隨和,“朕今天不是來訓話的,就是來跟大家聊聊天,說說心里話。”
士兵們面面相覷,滿臉的不知所措。在軍官們遲疑的目光示意下,他們才小心翼翼地席地而坐,動作拘謹,生怕失禮。柔軟的草地承載著數千名士兵的重量,剛才還肅殺森嚴的校場,氣氛頓時變得異樣起來,少了幾分上下級的隔閡,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隨和與親近。
朱由檢沒有回到點將臺上,就站在士兵們中間,像個領頭人般開口:“剛才朕問了鐵柱一些家常,朕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都和他一樣,要么來自京畿周邊,要么來自北直隸各處,家里有父母,有妻兒,有田畝。你們從軍,有的是為了掙一份糧餉,讓家人能吃飽穿暖;有的是為了博一個前程,將來能光宗耀祖。這都很正常,朕理解,也不怪你們。”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嚴肅起來,目光銳利地掃過全場:“但是,既然穿上了這身軍裝,拿起了兵器,你們就不再只是誰家的兒子、誰家的丈夫,你們是大明的將士,是護衛京師的基石,是天下百姓的靠山!朕希望你們明白,你們的價值,絕不僅僅是那幾兩餉銀!朕更希望,你們在軍營里,能活得像個堂堂正正的人,有尊嚴,有盼頭,流血流汗不流淚,更不白受委屈!”
他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決心:“所以,朕今天在這里,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一條軍令!從即日起,在騰驤四衛,以及日后所有京營新軍之中,嚴禁軍官無故打罵、體罰、肆意羞辱士兵!誰敢違反,軍法處置!”
此一出,全場嘩然!
士兵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臉上寫滿了震驚,不少人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甚至忘了呼吸。不打罵?不體罰?這怎么可能?在他們的認知里,當兵吃糧,挨打受罵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哪個老兵不是從小兵被打罵過來的?哪個軍官不是靠棍棒約束士兵?皇帝的這條命令,簡直顛覆了他們從小到大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