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深處,火把的光芒在石壁上跳躍,將人影拉扯得扭曲變形。空氣中彌漫著霉味、隱約的血腥味,以及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息。這里并非總是充斥著慘叫,有時,寂靜反而更能碾碎人的神經。
駱養性換上了一身暗色的飛魚服,坐在一間特意收拾過的審訊室里,手指輕輕敲著桌面。他面前攤著七份卷宗,正是那七個被從文華殿直接押來的“硬骨頭”監生。
“都督,都分開關了,按您的吩咐,隔得遠遠的,保證他們連隔壁的呼吸聲都聽不見。”一名千戶低聲匯報。
駱養性點點頭:“嗯,先晾他們幾個時辰。告訴看守,不許與他們說一句話,送飯放下就走。讓他們自己胡思亂想去。”
對付這種滿腦子“氣節”、“忠義”的年輕讀書人,皮肉之苦有時效果反而不好,甚至會加固他們的“殉道”心態。摧毀他們賴以支撐的精神堡壘,才是上策。
幾個時辰后,審訊開始了,但并非同時進行。
對于帶頭的那位沈文亮,駱養性甚至沒有親自出面。只是派了兩個面無表情的老資格番子,輪流進去,用一種近乎閑聊,卻又帶著冰冷事實的語氣,不斷地“提醒”他:
“沈公子,何必呢?你以為你是在為國盡忠?你不過是被推出來的棋子罷了。”
“你可知,你那位敬愛的倪世伯(倪元璐),此刻正在府上安然品茶,可曾為你發過一?”
“你那幾位同窗,可不如你這般硬氣啊……嘖嘖,說了不少有趣的事。”
“你說,若是朝廷將你今日‘逼宮犯上’的罪行明發天下,革去你的功名,你那在老家苦熬歲月的寡母,該如何自處?你們沈家的門楣,還能立得住嗎?”
沒有拷打,沒有辱罵,只有一句句如同鈍刀子割肉般的話語,反復切割著沈文亮的心理防線。他起初還大聲駁斥,漸漸地,聲音低了下去,眼神中的狂熱被迷茫和恐懼取代。孤立、懷疑、對家人的擔憂,這些負面情緒開始在他心中瘋狂滋生。
駱養性則坐在主審室,通過一面特制的單面水鏡(利用光影原理,明代已有類似簡陋設施),默默觀察著其他幾個監生的反應。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在了一個名叫趙敬生的監生身上。
這趙敬生被單獨關押后,就一直縮在墻角,身體微微發抖,眼神里充滿了恐懼,與他在宮門前那副“慷慨激昂”的模樣判若兩人。駱養性翻看了一下他的背景資料:北直隸農家子,家境貧寒,父親早逝,由寡母辛苦織布供其讀書,是方圓幾十里難得的“文曲星”。
“把他帶過來。”駱養性吩咐。
趙敬生被帶進主審室時,腿肚子都在打顫,幾乎是被校尉架著按在椅子上的。
駱養性沒拍驚堂木,也沒用任何刑具,只是讓人給他倒了杯溫水。他看著趙敬生,語氣平和,甚至帶著點惋惜:“趙敬生,良鄉縣人氏,令堂陳氏,日夜操勞,就盼著你金榜題名,光耀門楣。本督說得可對?”
趙敬生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愕,嘴唇哆嗦著,沒說出話。
“本督替你算筆賬,”駱養性如同一個精明的賬房先生,“你寒窗十年,你母親熬干了燈油,費盡家財,才將你送進國子監。若今日之事坐實,一個‘聚眾鬧事,忤逆君父’的罪名下來,革去功名都是輕的,流放三千里亦有可能。到那時,你趙家希望何在?你那年邁的母親,還能指望誰?怕是只能……唉。”他適時地停下,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
趙敬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淚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不過,”駱養性話鋒一轉,如同黑暗中投下一縷光,“陛下仁德,念爾等年少無知,受人蠱惑,并非首惡。只要你迷途知返,誠心配合,陛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不僅既往不咎,將來若有機會,未必不能給你一份‘機緣’。”
給予希望,是撬開嘴巴最有效的杠桿之一。
趙敬生抬起頭,眼中燃起一絲微光,但又迅速黯淡下去,似乎在掙扎。
駱養性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使了個眼色。旁邊的番子將幾份抄錄的文書放到趙敬生面前。上面清晰地記錄著,那幾個煽動他們的“清流”師長,是如何通過中間人,提供銀錢,指點他們如何串聯、如何造勢。甚至還有一份模糊的口供,暗示一旦事敗,他們這些沖在前面的監生,隨時可以被舍棄。
“看看吧,趙監生。”駱養性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這就是你為之效死的‘師長’,這就是你信奉的‘公道’。他們躲在后面,用幾句大義凜然的話,就用你們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來為他們博取政治資本。你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光榮正確的事嗎?”
“不…不是的…怎么會這樣……”趙敬生看著那些證據,身體抖得更厲害了,信仰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他忽然“噗通”一聲滑跪到地上,涕淚橫流:“都督!學生錯了!學生糊涂啊!是…是陳博士!是國子監的陳博士暗示我們…還說…若能成事,將來在朝中必有照應…學生…學生愿招,全都招!求陛下和都督給學生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