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籠罩在寒霧之中,秦王府深處的暖閣內卻燭火通明,氤氳的茶香掩蓋著空氣中的陰鷙。秦王世子朱存極身著錦緞便服,端坐于主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目光掃過堂下眾人,語氣帶著幾分壓抑的怒火:“孫傳庭這匹夫,仗著陛下圣旨,竟敢斷我等財路!免三年田賦,斷了官吏的外快,定糧價只高于平時的三成,讓咱們手里的糧食成了燙手山芋,這口氣,你們能咽得下?”
堂下坐著的,正是陜西幾大糧商巨頭——涇陽吳氏的吳世昌、富平李氏的李敬之、同州趙氏的趙德發、西安王氏的王承業、鳳翔劉氏的劉世安,還有西安府同知周文彬、華州知州王懷安、涇陽縣令李三才等幾位本地官員。眾人神色各異,或憤懣,或猶豫,或面露難色。
吳世昌捋了捋胡須,沉聲道:“世子殿下,孫傳庭手段狠辣,剛到陜西就斬了催賦的安塞知縣,前些日子又殺了三家頂風漲價的小糧商,咱們硬碰硬,怕是討不到好。”
“怕什么?”朱存極冷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蠱惑,“他孫傳庭不過是個巡按御史,就算有陛下圣旨,難道還能把陜西的官商全殺了?免賦、限價,這兩項新政觸及的利益太大,不光是咱們,各州府的官吏哪個不怨聲載道?只是沒人敢先出頭罷了。”
華州知州王懷安附和道:“世子所極是。我等為官多年,全靠賦稅盈余和糧商孝敬度日,如今田賦全免,商稅雖在,卻也被孫傳庭盯得緊,再這么下去,日子可就難過了。只是……孫傳庭有便宜行事之權,真要動起手來,咱們怕是……”
“所以才要試探!”朱存極打斷他的話,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咱們不用硬碰硬,先派些小角色去探探他的底。”
他看向幾位糧商:“吳老板、李老板,你們手下那些小糧商,不是抱怨限價沒錢賺嗎?讓他們明日起,把糧價每石提高五分銀子——就五分,不算多,說是‘運輸損耗補貼’,看看孫傳庭會不會真的較真。”
吳世昌一愣:“就提五分?這也太少了吧,能不能起到試探作用?”
“少才好!”朱存極道,“提多了,就是明著違抗圣旨,孫傳庭想不處置都不行;提五分,數額不大,他若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說明他的禁令不過是做做樣子,咱們后續再慢慢加碼;他若是真要處置,也只是處置幾個小糧商,傷不到咱們的根本。”
眾糧商聞,紛紛點頭稱是——犧牲幾個小嘍啰,就能摸清孫傳庭的底線,這筆買賣劃算。
朱存極又轉向幾位官員:“周同知、李縣令,你們也派些心腹小吏,去延安府邊緣的幾個縣,還有渭北那些偏遠村落,以‘追繳往年積欠’的名義,象征性地收點賦稅——不用多,一戶收個幾十文銅錢就行。孫傳庭的宣講官未必能覆蓋到那些地方,就算被發現,也能推說是小吏私自行動,看他會不會真的追究到咱們頭上。”
涇陽縣令李三才有些猶豫:“世子,那些偏遠地區的百姓本就困苦,若是再收稅,會不會引發民怨?萬一被孫傳庭抓住把柄……”
“怕什么?”朱存極不以為意,“就是要讓孫傳庭兩難!他要是不管,說明他的免稅令名不副實,咱們后續就能慢慢恢復征稅;他要是管,就得派兵去偏遠地區抓人,分散他的精力,咱們正好趁機在糧價上做文章。再說,不過是幾十文銅錢,百姓就算不滿,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西安府同知周文彬眼神閃爍,心中盤算了片刻,躬身道:“世子高見!就按世子的意思辦,我這就安排人手。”
“好!”朱存極拍了拍手,語氣帶著幾分得意,“事不宜遲,今日散會后,各位就立刻安排下去。三日后,咱們再在此處會合,看看孫傳庭的反應。記住,一定要做得隱蔽,千萬別讓人抓住咱們的把柄!”
“謹遵世子吩咐!”眾人齊聲應道,隨后紛紛起身,小心翼翼地從側門離去,仿佛只是來王府赴了一場普通的茶會。暖閣內只剩下朱存極一人,他看著窗外的寒霧,嘴角勾起一抹陰狠的笑容——孫傳庭,你以為有陛下圣旨就能為所欲為?本世子倒要看看,你的鐵腕,能硬到什么時候!
次日清晨,西安城幾家不起眼的小糧行悄然調整了糧價——每石米從一兩三錢,漲到了一兩三錢五分。糧行老板們故作鎮定,對外宣稱是“近日大雪,糧道難行,運輸損耗增加,不得已小幅調整”。消息很快傳開,不少百姓雖然覺得不滿,但想著只漲了五分,也就咬牙買了,并未掀起太大波瀾。
與此同時,延安府邊緣的安塞縣、保安縣,渭北的白水縣、澄城縣等地,出現了一批身著公服的小吏,挨家挨戶催收“往年積欠的賦稅”,每戶收取三十至五十文銅錢不等。百姓們剛得知朝廷免了三年田賦,又被小吏上門催稅,頓時怨聲載道,有膽大的百姓想要反抗,卻被小吏呵斥“抗稅者按律處置”,只能忍氣吞聲繳納。
這些動靜,很快就傳到了孫傳庭的耳中。
“大人,西安城有三家小糧行,把米價漲到了一兩三錢五分,說是運輸損耗補貼!”親信衙役匆匆來報。
幾乎是同時,另一名親信也帶來了消息:“大人,延安府安塞、保安兩縣,渭北白水、澄城等地,有小吏上門催收賦稅,說是追繳往年積欠,百姓們怨氣很大,已經有不少人到驛站投訴了!”
孫傳庭正坐在府衙內批閱公文,聞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手中的毛筆“啪”地一聲拍在案上,墨汁濺出,在紙上暈開一片黑斑。“好一個‘運輸損耗’,好一個‘往年積欠’!”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看來有些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覺得本官的圣旨是擺設,覺得陛下的威嚴可以挑釁!”
他站起身,目光掃過堂下待命的官吏:“來人!即刻去查那三家漲價的小糧行,是誰指使他們漲價的,背后有沒有糧商撐腰,一查到底!另外,派騎兵火速趕往安塞、保安、白-->>水、澄城,把那些催收賦稅的小吏全部抓回來,查明是誰派他們去的,有沒有官員參與!”
“卑職遵令!”一眾官吏齊聲應道,不敢有半分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