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把手上的那個中國結,像是一把生銹的鑰匙,瞬間開啟了秦磊記憶中最深處、最柔軟的那個角落。
二十年前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來。
小小的他,踮著腳,笨拙地將這個自己編了一下午的、歪歪扭扭的中國結掛在門上,得意地回頭,沖著廚房里忙碌的身影炫耀:“媽!你看!好不好看?”
穿著圍裙的母親回過頭,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臉上卻笑開了花:“好看!我們家磊磊真能干!快去洗手,糖醋排骨馬上就好了!”
父親則坐在沙發上,拿著一份《參考消息》,假裝嚴肅地推了推眼鏡:“掛歪了。不過,精神可嘉。”
……
那股熟悉的、混雜著飯菜香氣和舊家具味道的空氣,仿佛穿透了二十年的時光,穿透了冰冷的宇宙,縈繞在他的鼻尖。
真實得讓人心痛。
“秦磊?秦磊!你怎么了?”蘇煙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絲焦急。
秦磊猛地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門前,手已經撫上了那冰冷的、帶著銹跡的門把手。他的眼眶,不知不覺間已經濕潤了。
“我……我沒事。”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有些沙啞。
他知道,這百分之百是陷阱。比剛才的“貪吃蛇”迷宮更加惡毒、更加精準的精神陷阱。主宰剖析了他的記憶,找到了他心中最柔軟、最沒有防備的地方,為他量身定做了一座無法抗拒的牢籠。
凱瑞爾和冷月也走了上來,她們看著眼前這扇與周圍純白空間格格不入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舊門,都感受到了其中蘊含的詭異。
“這門后面,恐怕不是什么好東西。”凱瑞爾皺著眉,金色的瞳孔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是針對他的陷阱。”冷月簡意賅,她能感覺到,這扇門上附著著強大的精神法則,這些法則只對秦磊生效,其他人就算進去,看到的也可能只是空無一物的房間。
“讓我來把它劈了!”凱瑞爾說著就要動手。
“不要!”秦磊立刻阻止了她,“這是我的‘劫’,只能我自己去渡。”
他明白,如果他不敢面對,或者讓同伴摧毀了這扇門,那這個心魔就會永遠地留在他心里,成為他前進道路上永遠的破綻。主宰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他必須進去。
他轉過頭,看著蘇煙擔憂的眼神,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放心,我分得清現實和虛幻。等我出來。”
說完,他不再猶豫,轉動門把手,推開了那扇承載了他整個童年的暗紅色防盜門。
嘎吱——
老舊的門軸發出熟悉的、令人牙酸的聲響。
門后的世界,瞬間將他吞噬。
溫暖的黃色燈光,老式顯像管電視里正在播放的《新聞聯播》片頭曲,空氣中愈發濃郁的糖醋排骨和米飯的香氣,客廳墻上掛著的、他五歲時畫的全家福……
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一個穿著灰色毛衣,戴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開門聲,他頭也沒抬地說道:“回來了?一天到晚在外面野,趕緊寫作業去。”
是他的父親,秦建國。那熟悉的、帶著一絲嚴厲卻又藏著關心的語氣,一瞬間就擊中了秦磊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廚房里,一個系著碎花圍裙的中年女人探出頭來,看到秦磊,臉上立刻堆滿了慈愛的笑容:“磊磊回來啦!快,最后一道湯,馬上就能吃飯了!今天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是他的母親,張妍。那溫柔的眼神,那熟悉的聲音,讓秦磊的身體瞬間僵住,呼吸都為之停滯。
“爸……媽……”
他喉嚨干澀,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闊別了二十年的稱呼。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奪眶而出。
他知道這是假的,理智在腦海中瘋狂地尖叫、示警。但他的情感,他的本能,卻在這一刻徹底被俘虜。那份壓抑了二十年的思念、悔恨與痛苦,如同火山般爆發。
“哭什么,傻小子。”“母親”走過來,心疼地用圍裙擦了擦他的臉頰,手上的溫度是那么的真實,“多大的人了,還哭鼻子。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跟媽說。”
“沒有……我沒有……”秦磊哽咽著,貪婪地感受著那份只存在于夢境中的溫暖。
“好了好了,別站著了。”“父親”放下報紙,指了指桌子,“你媽給你留了個東西,說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非要等你回來才拿出來。”
秦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餐桌的正中央,放著一個東西。
一個散發著微光的、不斷旋轉的、如同星云般的球體。
口袋宇宙的核心。
“你看看你,都這么大了,還喜歡玩這種發光的小玩具。”“母親”嗔怪地笑了笑,語氣卻充滿了寵溺,“你爸說,這東西能量太強,放在你身上不安全。來,交給媽,媽幫你收著,等你以后真的長大了再還給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微笑著向秦磊伸出了手。
那只手,溫暖、布滿薄繭,曾無數次牽著他走過童年的大街小巷。
交出去……
只要交出去,這一切就都是真的。
他就可以永遠留在這里,留在這個溫暖的、有父母在的家里。再也不用去面對宇宙的殘酷,再也不用去承擔拯救世界的重擔。
秦磊的眼神開始變得迷茫,他的理智正在被無邊的幸福感和歸屬感所淹沒。他下意識地就要催動神識,將口袋宇宙的權限交出去。
這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歸宿。
就在他的意志即將崩潰的邊緣。
“嗡……”
他無名指上,那枚由世界-->>樹嫩芽編織的戒指,突然發出了一陣微弱卻堅定的翠綠色光芒,一股清涼的、充滿了生命與愛意的能量,悄然滲入他的神魂深處。
在盤古號的艦橋上,蘇煙閉著眼睛,臉色蒼白,額頭上滿是汗水。她將戴著戒指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心口。
她看不見秦磊正在經歷什么,但通過那枚戒指與生命律令的共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此刻正在承受的、那種在無邊幸福與徹底毀滅之間掙扎的巨大痛苦。
她無法將他強行拉出來,那樣只會撕裂他的神魂。
她能做的,只有將自己對他的所有情感,所有記憶,凝聚成最純粹的意念,傳遞過去。
他們第一次在昆侖山相遇時的情景……
她在冰棺中蘇醒時,第一眼看到的他的臉……
他為了救她,硬抗希爾凡艦隊的決絕背影……